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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林家(2 / 2)

纸房子(GL) 廖王迁 16444 字 8个月前

可是你呢?你嘴上说着不会再纵容他们,自己却从这么多条路中选了要去医院看老丈人,柳琪独自走访了两名松鱼3号的买家。

两人的船都已报废,停在浅明北渔港。

柳琪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上浅滩,靠近查看。废旧渔船的外壳斑驳,风吹日晒之下,已摇摇yu裂,就连船身的编号也模糊了。她回头问其中一位黝黑的胖子:「这船能开多远?」

「那得看你带了多少油啊。」

「……油箱能装多少?」

「200升吧。」

「这船的油耗怎么样?」

「你要买吗?」黑胖子咧嘴笑,露出一口烟h的牙。

「油耗多少?」柳琪耐着x子又问了一遍。她真想给黑胖子来一巴掌。有警徽的话,他可不敢这么嬉皮笑脸的跟自己讲话。

「差不多……一个小时要用10升了。」

「巡航的话,这船一般什么速度啊?」

「7节?」

柳琪掏出笔记本和手机,但她根本不需要得出最后的计算结果——按照松鱼3号的油耗,如果要开着它到西班牙,钱鹤跟林楚一要带整整一船的燃油。

如果把目的地改成越南,只要加满油,倒也勉勉强强能够做到。可还是那句话,去到越南之后呢?

又一次,结论和事实延伸向无数种可能。

陈亚红如果没si,也许还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柳琪站在浅滩,望向海岸,废弃渔船沈默地回望她。

最后一个买家住在真珊岛,但今天最后一班从浅明去真珊的轮渡已经开走了。周效章在微信上给她发了地址,说今晚带她去吃点海鲜。

柳琪离开渔港时,天已近h昏。一艘又一艘渔船归港,她站在岸边,ch0u完了一根烟才离开。

周效章说的大排档开在城中村里,入夜后,美食城对面的停车场里挺得满满当当。这边一整条街都是餐厅,傍晚才开门,只做晚餐和宵夜的生意。柳琪往前走,找到周效章说的那一家,高瘦男人坐在外面的圆桌,对她挥了挥手。

「这边生蚝是真便宜。」他笑着,「48块半打,你敢想?在华菱得卖68呢。」柳琪刚坐下,他就把自己的椅子往她这边挪。

「什么都没查到。」柳琪说,「还剩一个,住真珊岛的,但是我感觉也够呛。」

服务员端来冰啤酒和sh辣牛r0u,周效章帮她开瓶盖,「那你明天还要跑?」

「对。」

「就这么想找到她啊?她家人给你多少?」

「说了,没收钱。」柳琪拿过啤酒,灌下一大口,「但都找到这里了,半途而废很难受。」

「要我说,你还是最适合做警察。」

柳琪移开目光,看向水箱里的石斑鱼和龙虾。

「我也这么觉得。」

她轻声道。

林楚一被钱鹤带来这里的时候,有吃过浅明的大排档吗?她俩会不会也曾经坐在这个城中村的美食街里,边吃生蚝,边喝冰镇啤酒,畅想着以后的生活?

柳琪还没来得及想更多,因为周效章已经把手搭在了她手臂上。有一瞬间,她浑身僵直,甚至无法将眼球移动过去。

周效章没有松手,相反,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柳琪的大臂。「也不知道市局今年还有没有社招了。」

服务员把生蚝端上来。周效章松开手,说着这个你一定要尝尝之类的话。

柳琪站起来,「我得先走了。」

从酒店房间看出去,今晚的海也是一样y沈。下楼取外卖的时候柳琪甚至还有点担心,害怕周效章追过来。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应付不了这个,她只是太累了,根本不想再沾上多一件麻烦事。

塑料碗里装的牛r0u汤粉散发着腥味,柳琪只好把那些牛腩全挑了出去。她吃了很久,把汤也全都喝掉了。带来的资料被她整整齐齐地放在飘窗上,最上面是林楚一的那张拍立得。

手机响了,是蔡灏。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

「我怀疑林楚一要跑了。」刚接通,男人便劈头盖脸地道。

「……什么?」

「我看她很久没上线了,就拍了她一件衣服,结果她跟我说,她没这么快发货。因为她在度假。我问她那有没有估计什么时

候能发,她说还不知道。」

会吗?会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蔡奇云吗?还是熊乐?算了,根本猜不过来。「好,我知道了。」

「她会不会是知道了你在查她?」

「有这种可能。」

「那怎么办?」

凉拌。「如果她真的要消失,我们谁也阻止不了。」丧气的话脱口而出,不对,自己以前是怎么安慰那些情绪激动的被害人家属的来着?

「你查到哪儿了?」

该从哪儿说起呢?柳琪本能地叹了口气,对方立刻敏锐地捕捉到了。「你怎么了?」

不,她今晚不想跟男的再说话了。「没事,我现在在钱鹤的家乡。她俩可能来过这。」

「钱鹤?」

哦,她忘了,蔡灏根本没听过钱鹤的事情,但她懒得解释了。「我怀疑是有人帮林楚一逃走的。」

「哦哦。所以你现在要找她朋友?」

「算是吧。」

这的确是她接下来想做的事。挂了蔡灏的电话,柳琪点进跟蔡奇云的对话框。那次聊天结束后,蔡奇云给她推了钱鹤的微信名片。

犹豫了几秒,柳琪点开,发送了添加好友请求。

真珊岛面积不过37平方公里,如果是骑车绕行,两个小时足矣。

岛上有7个村落,住了4700余人。大部分人都从事海洋捕捞及海水养殖产业——和陈永光还有自己今天要拜访的杨佳彬一样。

杨佳彬购船时留的电话已经停机,柳琪还特地打回达明船舶管理公司去,确认对方有无更新联系方式,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的购船合同上的地址写着:里村1栋9号。里村在岛的另一头,柳琪租了辆摩托车,沿着手机导航慢慢悠悠地往前开,很快被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工厂。

不对。

她停下来,原路返回,在上一个分岔口选了相反的路,不一会儿,屏幕上代表自身方位的蓝se坐标眼看就离目的地越来越远了。

她只好停下来,拦下过路的一个nv人,向对方请教里村怎么走。

nv人一脸晒斑,鼻翼很宽,浓眉大眼,典型的本地人长相。「我就系里村的呀,」她用口音浓重的普通话道,「里你要去皂找sui谁?」

柳琪报出杨佳彬的名字。

「哦彬佬,你是他sui?」

「我想找他问问他的船。」

「船?你要找他的船啊?她老婆卖掉了哦。」

柳琪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杨佳彬把船卖了?」

「不素啊,杨佳彬他si啦。前年,喝醉酒,从船上掉下去淹si啦。所以她老婆把船卖了。」

杨佳彬的亡妻郑睿玲和带路的nv人有相似的长相。她证实了nv人说的话,两年前的中秋,杨佳彬独自出海,再也没回来。有同村的渔民发现了空船,杨家人报了警,一起,一想起那件事来,她便反胃。

她特地挑了钱盛背后的一桌坐下,老板娘看着她独自一人占据一个圆桌,来点菜时也皱着眉头。柳琪点了一打生蚝和两瓶啤酒,把录音笔放在椅子背后挂的包上,对准钱盛的方向。

那晚她回到租住的小屋里,掏出录音笔来外放,在大排档的嘈杂中,男人们谈笑的声音断断续续。但柳琪还是提取出了关键信息——聊到自己儿nv近况时,钱盛说出了一个地名。

菲律宾的巴拉望岛。

钱鹤前天刚刚到达那里。

一个跟连国没有引渡条约的地方。

出发去机场的路上,柳琪又一次给钱鹤发了好友申请。

飞机起飞前,她接到了陌生来电,屏幕上是一串很长的号码,来电属地未知。

柳琪按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她听到一个陌生的nv人声音:「hello?」

「你好。」

「你是柳琪,对吗?」

「是我,你是哪位?」

「你可能听过我的名字,不过我们肯定还没见过。」电话那头的人说,「我叫钱鹤。」

柳琪不由自主地握紧手机。「我想跟你聊聊林楚一。」

「没问题。」出乎她意料,对面很爽快。「你有护照么?」

「有。」

「我在菲律宾的巴拉望岛。想聊的话,你可以坐明天的飞机过来。菲律宾对连国是免签。」

柳琪咽了口口水。「我到了以后可以用这个电话联系你吗?」

「不可以,但等你到了以后,你可以在中午12点去deros餐厅找我,我每天中午都会在那里吃饭。」

电话挂断了。飞机缓缓开始滑行。柳琪打开行程单页面,这趟航班在当地时间晚上9点降落,这意味着她得过了一夜才能再去找钱鹤。

可为什么偏偏这么巧?

空姐站定在自己这排座位前,俯身礼貌地重复着要关掉手机的之类的话。柳琪看了眼弹出的微信通知,她点开来,是陈琳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塔县。柳

琪关上了手机。

普林塞萨港机场很破,出了海关,柳琪做的,柳琪皱起眉头,天知道他会在背后说些什么。「那个男警察告诉你,我在调查林楚一的事情,对吧?」

「嗯。他还说,你原来也是警察,但后来辞职了,为什么?」

钱鹤前倾身t,直直地看着她。

「我谈了五年的前nv友背着我跟相亲对象shang了。」柳琪如实答道,「他们两个也都是我同事。」

「好惨。」话是这么说,但钱鹤讲得y邦邦的。

「然后我气不过,下雨天出警的时候,故意假装打滑,撞了那个男的的奥迪。」

这件事的后续,其实就连陈琳也不知道。但远在他乡,看着面前和自己非亲非故的钱鹤,柳琪却感觉开的了口了。况且,这样的糗事在破冰时很有用,能让两个人迅速地建立起认同感和亲近。

「这样。」

结果奥迪旁边的电瓶车倒了,直接烧了起来。火一下子窜上了刑侦队老旧车棚的棚顶,把电线也烧着了。

等火终於灭掉,奥迪车也报废了,柳琪还耽误了出警。

写检讨听训话扣绩效,这些全都逃不了,一顿c作下来,得亏有队长力保,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回到工位,她看见一份喜糖。

喜糖不是刘思桐发的,她还没那么快结婚,但柳琪当时已经气晕了头,直接把糖果扫进垃圾桶。回过身,她对上队长惊讶的面孔。

喜糖是队长派的,柳琪突然想起来,前两天队长还在喜气洋洋地通知大家要去喝他儿子的喜酒。

柳琪当天就提交了辞职申请。

钱鹤0出烟盒,对她晃了晃,柳琪点头当是回应。得到允许后她才ch0u出一支香烟,「是她家里人委托你来找她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他们已经放弃了。」

「但你没有。」

柳琪直视她的双眼,想表现得尽可能真诚。「我想知道事情的全貌。」

钱鹤伸手0了0下巴。「哪一部分?」

「我会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也会向你提问。你觉得怎么样?」

「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跑到巴拉望来的吗?」

「可以这么说。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联系我?」

服务生拿着纸笔前来,钱鹤没看菜单就报了菜名,还要了瓶白葡萄酒。柳琪想起昨晚在菜单上看见油封鸭是招牌菜,於是点了这个。

等服务生离开,钱鹤重新看向桌子对面的人。「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巴拉望。」

「……这么说来,你是在把我当旅伴了。」

「我们也可以算作这种关系吧,你追寻过去的属於林家的那个林楚一,我追寻的是属於我的那部分。当然了,」她顿了顿,「我们都知道,她不属於任何人。」

柳琪想从她眼里捕获一丝悲凉或心碎,但什么也没有,钱鹤的眼睛像两颗发灰的玻璃球。就算在审讯室里,柳琪也很少看到过这样的眼神。她腹诽道,自己若是林楚一,也是断然不愿意跟这样一个看起来y沈冷酷的人同床共枕的。

「你确定我们来这里不会是浪费时间?有没有可能林楚一已经不在巴拉望了?」

「不确定。」钱鹤说,「但你不也来了。」

「……林楚一就是这么被你气跑的?」

钱鹤不怒反笑,但柳琪看不出她眼睛里有无笑意。「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为什么?」

「那至少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是我ga0砸了。」

她没说完的后半句,柳琪也能明白。论及感情失败,错在自己,b对方变心和命运弄人这样的理由能更使一个人好受些。

「那看来我们现在没什么好做的了。」柳琪耸耸肩,「只能先吃饭。」

「你不是好奇吗?」钱鹤说,「我们可以聊聊这个。」

「行。」

「好。但是为了让大家都能安心点,聊天的时候我们都别看手机。怎么样?」钱鹤说着,把自己的手机摆在桌面上。

「是为了让你安心点吧。」柳琪说着,还是将自己的手机也掏出来,放在两个人都能看见的地方。钱鹤耸耸肩,应该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服务生端着白葡萄酒和酒杯上来。柳琪摆了摆手,所以便只给钱鹤倒了。

「所以你都查到什么了?」钱鹤问

「陈亚红。」柳琪回答。

但听到这个名字,钱鹤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我好奇过程。」

「这么说,你承认陈亚红跟你们有联系了。」

钱鹤笑了,「别ga0得那么像在审讯啊,我可不是你的犯人。」

你会是的,柳琪想。「我以为我们是来聊这些的。」

「是这样没错。」钱鹤抿了口酒。「你放心,我会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但我也想听听你这边的故事。」说着,她拿出了烟盒,对柳琪晃了晃,柳琪点头后她才打开,从里面ch0u出一根烟来。

坦诚相待是此刻最好的策略。柳琪於是开始讲述自己这边的调查经过,她把眼前的餐厅雅座想象成了刑警队那间墙壁泛h的会议室,而自己正在做案情报告。钱鹤在听讲的时候虽然也会摆弄墨镜和自己面前的刀叉,但她同样会时不时地提出问题。服务生端来前菜,是一份沙拉和薯条。

两人边吃边聊。果不其然,钱鹤那张冷脸上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她是个喜欢故事的人,柳琪想。钱鹤专注听着,一直没有打断她。服务员来上菜时,她即便在拿起刀叉切r0u的时候,也在认真地随着柳琪的话语轻微点头。

听到乔斯本德古装店的那一段,钱鹤瞪大眼,说,「听上去就像社会派推理故事的桥段一样。」

听到柳琪和陈琳读了自己写的情书,她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箱东西还在你们手里吗?」她问。

「我已经给回林晓丹了。」

「哦哦。」钱鹤点点头,又切下一块牛扒。

「为什么不带走?」柳琪问。「感觉情书是很重要的东西。」

「不仅重要,而且重,不是吗?」

「……也有道理。」

反正在巴塞罗那的大房子里,你也会提笔为她写下一封又一封的情书不是吗?

毅然决然抛开过去的人,认为幸福的彼岸就在前方。她们轻装上阵,爬上船板,眼睛直直盯着海天结合的那一条线……

柳琪想,这一次,林楚一也没有打算带走写给她的情书吧。

柳琪很快将自己的那部分交代完毕,但隐去了推测。钱鹤0了0下巴,「真不亏是当过刑警的人啊。」她笑了,「如果当年是你负责,说不定我们两个都走不远了。」

柳琪皮笑r0u不笑,抓了几根薯条塞进肚子里。「所以,林楚一当年离家出走这件事,全都是你策划的对吧?」她迫不及待要抛出就发一章上网。

“情节我实在没机会改了。也是因为料想到这一点,我才没有去我自己拿手的类别参赛——我喜欢写犯罪,但捋清楚逻辑和犯罪手法需要时间设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所以参加了ai情组。我当时其实真的很忐忑。我根本不会写ai情故事。”

“那你写了什么?”

“发生在另一个地球,另一个连国的故事,我跟林楚一离开了家乡。”

一对白人nv同x恋情侣有说有笑地从她们的餐桌,两个人脸都红了,古龙水混合着她们呼x1里的酒味飘过来,钱鹤跟柳琪都忍不住撇了她们几眼。那两个nv人穿着情侣衬衫,同样是一头金发,身材高大,其中一位的手放在另一位的腰上,下楼梯前,被搂着的那一位侧过脸去给自己伴侣一个亲吻。

“你觉得在另一个世界里,林楚一也会跟你走吗?”柳琪问。

天空变成了灰蒙蒙的颜se,海鸟仍然盘旋在天天际。从两人位置往海边看去,海景其实是在对面街两栋店铺之间的街道延伸出去的尽头,像一个竪长的画框。

钱鹤拿起手机瞅了一眼,柳琪问:「你在等林楚一的消息吗?」

「对。她从昨晚开始就没回我。」钱鹤的脸上又一次y云密布,b海边的天空更y沈。

「她平时也这样?」还是不ai你了才开始这样?后半句柳琪没问出来。

「忙的话会很久都不回。」钱鹤说,「我也会。」

「但你们两个住在一起。」

「我说的是还在国内的时候。」

「哦哦。」顿了顿,柳琪又问:「她知道我来找你了吗?」

「她知道的话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油封鸭快不再温热,柳琪拿起刀叉,开始进食。而钱鹤刚刚摁灭一个烟头。

有那么一小会,两人都不再说话。柳琪大口吃饭,钱鹤呆呆地看着自己面前的某团空气。

邻桌来了一家子,东亚面孔,看着就像连国人,他们开口说话,立刻证实了这一点。父亲也长着一张南方人的脸,但个子很高。他穿着巴塞罗那球衣,脚踩一双喷泡,斜挎着小背包。而应该是他妻子的人背着一个已经旧了的双肩包,牵着儿子的手,那是个满头大汗小个子nv人,戴着眼镜,脸平得像个锅铲。大nv儿看着b儿子长了四五岁,蹦蹦跳跳地跑到父亲身边坐下。他们开始看菜单,柳琪打破了沈默:「你也有个弟弟,对吧?」

「是」

「他知道你和林楚一的事儿。」

「对,我大学的时候就对他出柜了,当时交往的是另一个人。」

「你爸妈呢?」

「我没说,但我妈心里也许有数——她从来不催我结婚,我爸做过主动脉夹层手术——意思是他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而且他管不了我。」

「他们对你跑去西班牙这事儿怎么说?」

「不太理解,也不太开心。我在浅明的家里留了封信,我妈去我房间打扫的时候才看到的。」钱鹤笑了笑,「等她看到的时候,我已经跑了。」

「你在外面这么久,一直都跟

家里有联系。」

「对。」

「那他们知道你是因为林楚一才……」

「当然不了,我不想他们对她有什么不好的印象,我说我是自己去的,她后来出来看我,然后留下来了。」钱鹤切下一块牛扒送进嘴里,「我们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她有点含混不清地问。

「你的。」

「啊对。」她点点头,继续咀嚼,等到把牛排咽肚子里去了,钱鹤拿起纸巾擦嘴,「写完交稿的时候我一身轻松,第二天就开始害怕,害怕初选名单入围的时候没有我怎么办。

「但说来蛮好笑的,因为这段时间我完全没空关心林楚一,我们的关系反而变好了,只要我打电话过去她就会接,然后我们会聊很多,就像以前一样。」

只有谈到和林楚一的美好瞬间时,她眉眼间的y郁会散去一些。

「徵文结束应该是……4月份吧,然后是五一,我准备去看她。那个时候,我也想清楚了很多,生拉y拽把人带回来是没用的,我得过好我自己的生活,这是她的一个坎,是她自己要ga0清楚,她的人生打算怎么过。没人能帮她转过这个弯儿来。我之前其实因为她这个决定生了很多气——只是她都不知道而已,有天我在公司楼下溜达的时候,我就想,那个结婚证词怎么说来着?‘ga0cha0或低谷,我们都要在一起’?反正用英语来说,就是upsanddowns,我读过那么多故事,现在就该明白,这是林楚一的downs,人在这种时候都很狼狈,我要做的不是直接ch0u身走人,而是陪着她。大概这个意思吧。」

柳琪想起那一纸箱的情书,心想,难怪她能写得出来。

「当然,我一直在等她说出那句话——‘这里也好烂啊,我不知道我以后该去哪’,我一直都在准备着。等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就要立刻一把抓着她,头也不回地跑掉,把这一切都甩在身后。」

说完这句话,她对上柳琪那副把话听进去后露出的认真表情,笑出声来。「不会这么容易的啊。我只是说得很豪情万丈而已,生活又不是电影。」

「这倒是。」

「但那个时候,计划也都还很模糊而已。我们要攒钱,去拿欧盟永居,留在那边,让她家人自己留在国内大眼瞪小眼。没有一个步骤是具t的,它只是一个愿景。但后面发生的事情推着我们开始快速跑了起来。」

钱鹤说着,给自己再倒上一杯葡萄酒。她开始讲述接下来的事情。

四月还没过完,林母齐梅就已经开始想念在华菱的生活。在龙伏盖与年迈的母亲生活可不如跟自家nv儿们在一块时自由自在,齐梅从未独自出门旅行,由此她希望林楚一带自己回去。

但林楚一刚刚找到了电话推销的工作,不便请假,她婉拒了母亲的请求,内心深处,她也不想回去。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林楚一有个住在华菱的表哥,是她舅舅的儿子。舅舅是齐梅的亲弟。林晓丹来华菱后的工作,就是表哥介绍的。

还没到五一,四月底某天夜里,表哥的孩子齐国维突然从楼上摔落,不慎伤及大脑,生命垂危。

小孩才10岁,但因为伤势过重,已经脑si亡,撤去生命支持装置只是时间问题。

换句话说,又要举行一场葬礼了。这一次的地点是在华菱。

不过,林楚一还是没打算回去,因为何欣欣的母亲可以跟齐梅同行。

钱鹤如约在五一长假前往龙伏盖,迎接她不是欢乐与温存,而是一个更加忧愁的林楚一。

用她的话来说,齐梅从华菱回来后,彷佛大变活人。

亲眼目睹si亡并不一定给人带来极深感慨,但如果是看着年幼的生命突然消逝就不一定了。回龙伏盖后,齐梅郁郁寡欢了一阵,终於在某夜,她来到林楚一当时暂住的公寓。

钱鹤记得清清楚楚,坐在同一张床边,林楚一在向自己复述和母亲对话时的神se和口吻,在给柳琪讲述的时候,她尽可能地复现那种回忆。

齐梅抓着林楚一的手,眼眶微红,讲话的时候声音里都带着颤抖。齐国维的si以一种荒诞的方式扭曲了她的思维,生命的脆弱和无常直白地摊在眼前,压垮了一辈子懵懵懂懂的nv人,齐梅恐惧失去,也不想经历无常,她能想到的方法就和孩子哭闹时要拽住母亲的衣角一样,紧紧地握着nv儿的手。

华菱的房子,卖掉也行,租出去也没问题,实在还不起,那就把成西核电站的房子给卖了还房贷,不管怎么样,只要全家人都能生活在一起就好——这便是她妈妈当时的原话,至少林楚一自己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还记得,她跟我讲这段的时候她也哽咽了。她说她抱着她妈安慰,她妈妈就一直哭,她从来没见她妈妈这样哭过。后来她还送她妈妈回姥姥家,她陪着她妈妈过了一晚。」

回溯这些,钱鹤难得地没有露出不耐烦和厌倦的表情。

「她接着跟我说,说那一晚,她她躺在姥姥家的床上,突然有一个从来没有过的

想法。」

钱鹤向前探了探,柳琪也不走自主地放下刀叉。

「她说,她觉得自己必须要离开这个家了。

隔壁桌的连国男孩在兴奋地尖叫。父亲低头喝汤,充耳不闻。柳琪的烟ch0u完了,她伸手拿过钱鹤的烟盒。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钱鹤。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也不知道,但是听完她妈妈说的那些话时,这个念头就清晰直接地冒了出来——她想要离开,不只是离开龙伏盖或华菱那么简单,她想要彻彻底底地消失。说起来好笑,我当时一直在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要跟我告别?」

「你怎么会这么想?听起来明明就是在邀请你一起。」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阿斯伯格的缘故吧,」钱鹤耸耸肩,「我听不出别人讲的话底下还藏着什么。但总之,当时也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至少我这么觉得。所以我抱着她,说:‘好,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支持你,如果你欢迎我,我会去看你,如果你不需要也没关系。’

「其实我也在发抖,我没法掩饰。她也紧紧抱着我,她一定能感觉到。她问我:‘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我不可能有除了‘好’以外的其他答案。

「我其实想问很多问题,但当时没有机会,因为她靠了过来——谢天谢地,两个月了,我俩可算亲上嘴了。「

柳琪也忍不住笑出来。

「松开之后,我问她:‘你是认真的吗?’,她点了点头。我又问:‘你说的消失,是要消失一段时间,还是……’,她打断我,说,她想走,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但这个回答让我更困惑了,我只能说:‘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我俩一起离开现在的生活,去一个新的地方,但我们不告诉你爸妈?’

「‘对,如果可以就好了。’

「‘也不是完全不行。’

「‘就是不行的呀,我一走,我爸妈就会报警,你爸妈不会吗?而且这里到处都是监控。我们能去哪儿?’

「‘所以,如果有办法能隐藏行踪的话,你愿意和我一起逃到别的国家去。’我试着总结她话里的担忧。

「‘对。’她回答得很乾脆。‘但是办不到呀。’

「‘这倒是不一定。’

「‘那你说,要怎么办?’她看着我,想听听我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这要是电影,我就该眼睛虚焦着一口气给她说出一整个方案来。但我不行,我完全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我感觉我像是在做梦。

「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荒诞的想法,我本来不想说出来,但现在不说的话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明明应该为这个时刻狂喜,但我做不到。因为她有过太多随口一提的关於未来的提议。我每次都很认真接受那些规划,然后它们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搁置——不瞒你说,在异地之前,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不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就是不一样。

「所以我说出来了。我说:‘那我们就找一条船,开到欧洲去。’

「她还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我:‘从华菱吗?

「我说不,华菱又没有海,我们得从浅明出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哪来的船?但是我肯定能ga0到的。’

「我特别坚定地对她起誓,我也是被冲昏头脑了,但那一刻人就该被冲昏头脑,不然此时此刻我也不会和你坐在这里了。」

钱鹤说着,仰头喝下一大口白葡萄酒,她站起来,把手机揣进k兜。「她当时看着我,那一秒就像十分钟一样漫长。‘好。’她就说了这个字。

「这个字就够了,这个回答就能让我头晕目眩,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并非真实,我只是活在梦境里——你做过那种梦吗?就是你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梦中,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很轻松,一眨眼,场景就都变了。」

「可能吧。」柳琪说,「我很久不做梦了。但你站起来做什么?」

「我喝多了,得去上个厕所。」

柳琪看她:「你真的不会逃单吗?」

钱鹤笑了起来,「不会的,我还有很多想跟你讲。事实上,站起来倒是让我想起更多细节了。我打算,赶紧跟你分享这些细节先。」

她边说边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后,再次重复擦嘴的动作。

这就是刻板动作吗?柳琪想。

「对当时的我来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不敢相信——我好像从来就没办法陷入彻头彻尾的快乐和幸福里,最开心的时候,我心底也有一块是在冷眼旁观,而因为冲击过於巨大,现在那一小部分的我变得越显着,像是在帮我牢牢抓住名为‘现实’的灰se铁门,好提醒我命运的底se是什么。所以我还是得泼冷水,我还是得问。我说,‘宝宝,你真的想好了吗?以我们现在的情况,准备两到三年,我们还是可以正常出去的。去读个书,然后转工签,呆几年就能拿永居了。’

「可她摇了摇头,说,‘我不想等两到三年。’

「‘即便现在出去可能要去打黑工也不想等吗?’

「她摇摇头,还不等我接着问,她告诉我,陪母亲在外婆家过夜完的第二天,父亲真的跟家里人打了电话,说想把在成西核电站附近的那套房子卖了,这样家里还能再支持一会儿,两个nv儿也别不会辛苦。

「林楚一不是我,她从来不会一口气讲出那么多把词语怼在一起的话来。她开口的时候很慢,好像要把每一个说出的字都检查一遍似的。

「‘我妈说那一堆胡话之后就睡着了。第二天,我爸突然在家族群里给我们打语音电话,他说实在不行,就把成西那边的房子卖了,现在应该还能卖个三四十万,他让我们别焦虑,就算找不到工作,还可以在家休息一段时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完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特别累,就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人ch0u走了似的。然后我听见我妈说,她没什么想法,看看我妹怎么讲。我妹看着摄像头,连一秒钟的停顿都没有,说,‘看我姐咋想吧。’她说完,三个人齐刷刷地都看向我。’

「林楚一看着我,脸se发灰,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她活像个鬼魂。我第一反应是我要上去抱紧她,但我又害怕只要轻轻一碰,她整个人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她看见了我的样子,但是没有任何反应,她接着说她的事情:‘我当时在想,如果现在我打一个响指就能立刻消失的话就好了,我真想看看他们是什么表情。’」

钱鹤晃了一下,柳琪以为她醉了,但她面se如常,五官也没有歪斜。

「接下来好像就没有什么了,林楚一看着我,问:‘所以你能ga0到一艘船吗?’

「我无言以对。我松开了名为‘现实’的铁门,心想着,如果这就是梦的话,让我接着做梦吧。」

她慢慢悠悠地离开座位,往厕所的方向走,柳琪目送她,等到那个矮瘦身影走进厕所里,她伸手拿过钱鹤的烟盒,果然,烟盒里有一张折起的纸条。刚才在拿烟的时候她不小心瞥见了。

纸条皱皱巴巴,上面只写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词:

jaal

那个英文字母的写法很不一样,不像出自连国人的笔端,柳琪拍下照片,又将字条折好重新放回烟盒。

她假装无事发生,一边吃被油醋汁泡软了的沙拉,一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但得到的结果五花八门,看起来却没有任何意义。柳琪换了个思路,在地图软件里搜索jaal,同样的,巴拉望岛上没有任何叫这个名字的酒店、咖啡馆、商店、餐厅、街道和海湾。

邻桌的连国人点了一大桌子菜,父亲抱怨着油封鸭的口味,儿子却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在餐厅的灯光下亮晶晶的。nv儿默不作声,低头分切自己手中的牛扒,而母亲看起来累坏了,至少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她只想关注自己眼前的那碟意大利面。

钱鹤很快回来了,身上带着厕所的清香剂味道。

「我们要不换个地方。」柳琪说,「你吃饱了吗?我想走走。」

「也行,」钱鹤说着,把水杯里的柠檬水一饮而尽,「不过话说在前头,我膀胱很小,刚刚又下肚了三杯酒,我会不停上厕所的。」

「我们可以找个咖啡店之类的,你觉得呢?」

「没问题。」钱鹤说着举起手招呼服务生。

她用现金结账,还给服务员留了小费,并叮嘱对方把酒存下来。

这次,她俩并肩离开。

风慢慢变得大了,y天,但光线刺眼。钱鹤还是戴上了太yan镜,「我知道这里有家还不错的咖啡馆。不用开车,走着去就行,那儿没有停车位。」她说。

她们在街上走着,马路旁的街道并不宽敞,如果两个人并排行走,很容易撞到后面的人。钱鹤走在前面带路。

巴拉望岛的街景让柳琪想起浅明和真珊岛来。漫长的海岸线,终年绿se的高大植被覆盖道路两旁,街边都是破旧的商店,皮肤晒得黝黑的当地人骑着摩托车从她俩身边驶过。钱鹤在这里会感觉到宾至如归吗?她可曾想念自己的家乡?林楚一呢?

沿着餐厅所在的街道走了大约500米,再拐进一条小巷,就看见了钱鹤口中的咖啡馆——低矮的两层楼建筑被柳琪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环绕,砖墙在建筑前围出一个小院来,门外还停着一辆很旧的本田摩托车。

小院的门口竪着招牌,h底蓝漆的字写着attocafe几个字母。

柳琪跟在钱鹤身后进入小院,在低矮建筑的一楼——也就是前台处——点单,柳琪要黑咖啡,钱鹤选了加芝士的拿铁,还有一份巴斯克蛋糕。

她们决定在院子里落座,方便聊天,也方便ch0u烟。

院子里只有她们二人,一只狸花猫和一只橘猫睡在水井边上,偶尔翻动身t。

「你跟你前nv友有没有养猫?」

钱鹤冷不丁发问。柳琪一愣,想起吱吱来。「有。」

「分手之后归她了?」

「嗯。她是行政岗,我加班很多,照顾不来。」

钱鹤笑了笑。「nv同三件套——同居,养猫,还有一个什么来着?」她看向柳琪,但后者的表情明显没法回答她的问题。

「哦,还有小作文。」钱鹤一拍脑袋。

柳琪皱皱眉头,「那你和林楚一有没有养猫?」

「在西班牙有。」

「她提议的么?」

「我也不记得了。」钱鹤往后一仰,服务员推门出来,端着芝士拿铁和巴斯克蛋糕。「只记得接猫之前我俩都失眠了——因为感觉是很大的责任。养了之后呢又觉得,也还行。」她撇了柳琪一眼,「猫现在在我朋友家里,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

「我倒是完全没考虑这个。」

钱鹤笑了笑,拿起勺子,给自己挖了一口巴斯克蛋糕。吃完这口,她掏出纸巾,擦了擦嘴,慢悠悠地开始继续自己的讲述:

「我们那晚后来没乾别的,喝酒,za,睡觉,就像她还在华菱的时候一样。我没接着问她具t是怎么想的,但一整个晚上,我满脑子都是那个问题:我们要怎么ga0到一条船?

「当然了,脑袋里另一个声音也在告诉我,我可能只是自作多情,也许她第二天早上就忘了。我不知道她朋友会不会告诉你这一点,但我要说接下来这些话,也绝没有指责她的意思——但林楚一就是那种只有喝了酒才会袒露自己的孩子气的人。当然了,说是‘孩子气’,还不如说是内心深处真正的会尖叫的那个声音。只有用酒jg麻痹完神经她才能顺利把那些话吐出来,天知道她以前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们交往了那么久,很多诚挚的告白,都是在她喝醉以后才会说的。

「当然了,喝完酒后说的话,第二天就会被忘记——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她喝完就敢说出口吧。

「所以那天晚上,我们躺下以后,我从后面抱着她,在想,如果我能留住这一刻就好了。我并不相信她还会记得这些。」

「假若她第二天真的忘了,你会失望吗?」柳琪问。她直直地看着钱鹤的眼睛。回答她的是笃定的眼神。

「会,可这怎么能怪她?连国当时虽然的确像是要疯了一样冒出一大堆事故,但如果你去问当时那些跟我们一样在大城市生活工作着的年轻人,就冲这些事儿,你愿意抛下一切偷渡吗?会有几个人点头?」

柳琪皱眉。「2024年有什么事故?」

「我想想,食用油和油罐车;退休年龄延迟;医保改革固定等待期……哦,还有那个,房屋养老金,我就记得这几个了。」

柳琪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你说的这些事儿,跟林楚一的房子跌了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没关系,」钱鹤的眼里少了些y霾,她仍爽朗地笑着,也许是因为还在回忆的缘故,「我说的这些,大部分都是在我们后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发生的,现在想来倒还好,但当时很忐忑的我们看到这些,都当成是天在给自己打气。哦对,我说到哪儿了?第二天醒来,林楚一对我说,她昨晚梦到我们坐在一艘很大的船上出海了,目的地是纽约,我说宝宝,偷渡美国那就很难了,咱们还是去欧洲吧。她听完,点点头,没有转身去拿起手机,而是很认真地问我,我们真的能买得起船吗?

「那一刻我也心跳得厉害。她肯定是认真的了。我不是在做梦。」

柳琪的黑咖啡终於端了上来,谢天谢地,她想,因为钱鹤的讲述似乎正要到jg彩的部分,而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困了。

「我那时候也有点存款,毕竟那份工作的钱还不算少,但我花得也多。一艘像样点的船差不多赶上她房子的价格了。所以不管怎么看,这事儿都办不到。而且,只要我买了船,等到我俩都离开了,警察立刻就能查到。

「起初我的想法是ga0一艘即将报废的帆船——对,帆船,这个一开始就想好了,我们带不了那么多燃料,只要碰上合适的季节,有洋流和季风帮助,帆船就是最好的。但很可惜,我们家不卖帆船。

「然后我突然就想起真珊岛来。以前我放暑假的时候,跟着我爸去那边找客户。我那个时候就听他们聊过,说岛上有些年轻人会偷渡出去,在东南亚找工作,远一点的也有去了英国。

「所以我直接去了真珊岛,在那边找民宿住了两晚,闲着没事出去吃大排档,跟那里的老板娘混熟。我说我自己是做田野调查的,要写论文,研究我们东南沿海的偷渡现象。老板娘告诉我,那光村有一个叫陈亚红的,原来就做蛇头,但是她老公被抓了,回来了。

「我问她陈亚红住哪儿,老板娘说,她也不知道,但是这人特别好认,她脸上有一块巨大的胎记。」说着,钱鹤用手指在自己脸上画了个圈,「跟老板娘说完我就骑上单车去找那个村子。当时是中午吧,就没几个人在外面。我在村里转来转去,那个地方静悄悄的,有好多栋房子看起来都没人住了,偶尔有一点风吹的声音。

「我当时就想,说明我来对

地方了吧?这里的人都被陈亚红带出国了,所以家里的房子没人打理。。但剩下的几户,我也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敲门。刚好有只小猫路过,我实在也想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开始喵喵叫逗那只猫。没喊两句,有人在我身后说:‘你可以直接上去0它,它很亲人的。’我一回头,发现一个年纪b我稍大一点的nv人站在我身后,她穿着脏兮兮的短袖polo衫和牛仔k,还有人字拖,但最重要的是,她脸上有一块从太yanx延伸到眼睛周围的胎记。」

说到这里时,钱鹤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两个人的注意力立刻都转移到桌面上,钱鹤的手机贴了防窥膜,从柳琪的角度看过去,她什么也看不到。但钱鹤撇了一眼,露出失望的神se,她拿起手机,直接给柳琪看——她收到的仅仅是stagra发来的通知。

放下手机,钱鹤又掏出了烟盒,她ch0u出一根,给自己点上。一阵风呼呼地刮过庭院,睡在井边的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走掉了。

风把钱鹤吐出的烟雾往柳琪脸上吹,钱鹤连忙伸手想要把那阵r白se的烟打散,二手烟飘到眼前,柳琪0了0口袋,意外发现自己还带了半包烟——x1都x1了,乾脆自己也制造一点儿二手烟。

「你接着说。你碰到陈亚红了,对吧?」

「嗯。她跟我以为的倒是不太一样。」

「你以为会怎么样?」

「就是……看起来更坚毅一点?倒不是说非得看起来就带着凶狠——不过有也不奇怪,我知道当蛇头是怎么个事儿,nv人想要在这一行乾出成绩来的话,说‘你好’、‘请’和‘谢谢’肯定没什么帮助——但她看着有一种……我不知道怎么说,平静吧。」

「平静?」

「对,我当时也不知道她家里的那些事情——如果知道了,会更惊讶吧——总之,人已经在眼前了,我想不到别的开场白,就直接问她:‘我和我朋友想去欧洲,如果找你的话要多少钱?’」

这一次连柳琪也忍不住笑了。「她肯定没给你什么好脸se。」

「啊对,她听完就皱眉,嘀咕着方言转身走了。」钱鹤边说又边挖了一块巴斯克蛋糕,「我追上去,说,这事儿对我很重要,能不能帮帮忙?」

「你之前不是说你是做田野调查的吗?」

「我太紧张了嘛,就忘了。」钱鹤理直气壮,「反正我跟着她走了一小段,边走边跟她讲我是认真的——哦,我还还事先准备好写了我电话号码的纸条,想往她口袋里塞,她终於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你要是再不锁自行车,它就会被推走。’

「我说没关系,这车就是在岛上租的。丢了就罚我两百块押金,但我就是来找你的,我今天就想问个价格。

「她看着我,我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眼神,过了两秒,她说,让我去臻夫人庙等她。」

「那是什么?」

「额,具t的历史典故我不记得了,但真珊岛上7个村,有5座臻夫人庙。长话短说,我去错了,因为隔壁村的那座离我们更近。那座庙挺气派的,一看就是刚修好没几年,门有四五米高。我进了庙里,在那儿等啊等,一等就是快一个半个小时。当时真的很热,没一会儿我感觉我浑身都要sh透了,庙里会凉快点,但连张能坐的凳子都没有。我就站了一会儿,有个光头佬就过来了,问我在这儿g什么,我说等人,他又问我等谁,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名字,就说我在等我姐来接我。」

「你很不擅长面对这种场合是不是?」

「啊对。」钱鹤倒是应得很直接。「反正我说完,光头也不走,他就一直在那儿跟我搭话,问我是不是隔壁村的,是不是在读高中,我就现编了一套人生,他倒是越挨越近,我乾脆就站出去了——但外面真是热得很。我乾脆跟他聊起偷渡来。说到这个,他可滔滔不绝,虽然他们村也没几个出去的。但他说的一件事突然让我有了兴趣,他说他们村有一个胆大的,直接把船的gps给卸了,然后开船到越南去。

「我问他,海警不管吗?他说,海警不会管这一片,因为真珊出去是内海。真正需要担心的是越南的海警。我本来还想接着问,突然听到摩托车的喇叭声,回头发现是陈亚红。她换了身衣服,表情也b刚才臭脸了一点。我立刻推着车跑过去,但陈亚红都没等我走近就开车了。她边开边大声说‘我讲的是去我们村的臻夫人庙!’」

「她生气了?」

「有点儿吧。但我没问,可能她也等了我好一会儿呢。

「我跟在她身后拼命蹬,在正午的海边飞驰,过了我们刚刚见面的空地,我看见有个男人站在那儿,盯着我俩。我对上他眼神,他也没有躲开。但摩托车很快开远了,陈亚红问我:‘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说。

「那光村的臻夫人庙很小,b我们家清明节的时候要去拜的那个宗祠还小。我俩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有个只会讲真珊方言的老太。说实话,进到那个庙里,我第一反应是如果买卖谈不成她是不是要直接把我给卖了——

你别笑,我又不了解蛇头的工作方式,而且我俩前脚刚进来,陈亚红跟那个老太说了句方言,后脚老太就把庙门关上自己出去了。」

「……你听不懂浅明方言?」

「我听得懂粤语,但浅明人也不是都讲粤语啊。我们那边有别的方言。」

「行。」柳琪做了个手势,请她继续。

「陈亚红直截了当地问我,是从哪里听来她名字的。我说你在做客户调查吗姐姐?还是说拿邀请码能打折?

「她摇摇头,说,让我回去,她不做这一行了。这下我可恼了,我忍了光头一个小时,不是来听这个的。我说,如果你不乾这个了,能不能把我介绍给其他人?她听完这话看着我,眼神里——我说实话——只有轻蔑。‘他们会把你这种小姑娘吃了。’她说。

「‘行。’我回答她,也不甘示弱地露出冷冰冰的神se,‘早知道就不等了,真是浪费时间,跟你哔哔叭叭这两下,我都能开着帆船上越南去了。神经。’」

钱鹤拿起自己面前的拿铁,又喝了一大口,「我当时之所以骂人,也是因为真的生气了,毕竟浅明那个天气……你没在那里生活过,可能不太明白,浅明跟华菱一样是sh热,但浅明靠海,sh度高得多。夏天的时候出门,会感觉热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早上九点出门也好,只是去吃个早餐,回来的时候保准你连内衣都sh掉。

「所以我也很暴躁,暴躁於我等了半天结果她这样对我。说完这话我转身离开,结果陈亚红在我身后哼了一声,说:‘那你就是要去喂鱼咯。’

「我回过头来,告诉她,我五六年前就考了船证,40英尺的船我都开过,‘我以为你起码能做到不以貌取人嘞。’」

「你这是跟她吵上了。」

钱鹤耸耸肩。「我也不是故意的。虽然我真的没有办法把握跟人相处的尺度,但至少,在对方对你已经展露轻蔑的时候,好好说话不是一个好策略吧?你说呢?」

「嗯……」

「我当时说完就要去推门离开,她突然叫住我,我转身,她朝我丢了一段脏兮兮的绳子。‘打个结我看看。’她还是那副轻蔑的表情。我明白她意思,她觉得我在说气话而已——这种事情我见多了,在巴塞罗那的时候,有次俱乐部的人一起出海,还有一个傻b兮兮的中年白人nv的问我:‘你真的会开船吗?你看起来一点都没晒过太yan欸’,陈亚红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她会觉得我连哪条是缭绳都分不清。

「我接过那条绳子,边绑边问:‘我要是会呢?你是要给我鞠躬道歉吗?’

「‘鞠什么躬?我又不是taade小日本。’陈亚红说。我绑好一个八字结,递给她,她看都不看,说:‘我没看清。再来一次。’

「我是真恼火了,松了绳子,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臂,用扭结把她的手结结实实绑在庙里的柱子上——那绳子还怪长的。‘看清了没有?’我问她,‘我还能教你上吊要打什么结。’」

柳琪刚x1进去一口烟,听到这儿就咳了出来,「你真这么问的?」

「一句也没假。」

「……行。」

「陈亚红看着我,她ch0u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确保这个绳结稳固,但我扭头就走了,心里想着你自己解开吧,真浪费我时间,我还得赶下午最后一班船回浅明。

「但她又一次叫住我,问我想去欧洲哪个国家。

「我说西班牙。

「‘那个地方好像失业率很高啊。’她说,手臂还被绑在柱子上。

「我说我知道,她又问我,为什么想要偷渡。

「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对话真是奇怪得很。我叉着腰,说:‘因为过不下去了。’

「‘你看起来可不像过不下去的样子。’陈亚红道。

「‘那怎么样才算看起来过不下去?’我反问,‘要我缺胳膊少腿,还是身上因为做手术被开了四个窟窿?我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也知道我们要面对什么。’

「陈亚红打断我:‘我们?’

「‘是,我们,有两个人。’

「她上下打量我,我说不出来这是个什么神se。‘把我解开。’她说。

「‘你自己也能解。’我答道。

「‘你想着自己开船去越南?’她问我,‘去了越南后,你们一样要花钱才能去欧洲,现在的价格,一个人20万起步。

「我说那就直接开船去欧洲,去巴塞罗那或里斯本。」

「陈亚红开始给自己解绳子,‘所以你找我来,是想买船,还是想我帮你们从越南偷渡?’她问,‘跟你一起的人是你谁?多大?’」

「‘跟我差不多年纪。’」

「‘你老公?’她试探x地问,我放声大笑起来。」钱鹤咧嘴,她笑嘻嘻地又挖了一小块蛋糕,「我当时挺想说的,啊对,没错,是我老公。但是不可以。」她又收敛了笑容,而柳琪赞同地点点头,「我说:‘不是,我朋友,但她想跟我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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