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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 / 2)

许品皓撑着头,兴致缺缺地坐在图书室里。

毕业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里跟以前有什么不同──除了在校期间,没有人会特地踏进来──但是实际坐在这里,才发现即使外观不变,里面的装潢也跟过去完全不同了。

大概只有他还是那个他。

看着眼前在纸上振笔疾书的男孩,再次喝了一口咖啡,几乎要把杯子里的yet喝光。或许是跟小朋友脱节了,他才感受不到这个报告到底有什么魅力,值得对方露出这么认真的表情。如果没有咖啡因,他大概撑不过这段时间。

快速移动的笔尖,在纸上留下细小的摩擦声。这种声音也曾经是学生时代的日常,尤其是身边有个喜欢找尽各种名义,找他解题的家伙。江少轩非得要自己帮忙的样子,跟他简直如出一辙。

垂着眼皮,绕过小男生的手腕,他伸手指着某个栏位,「错字。」

江少轩停下动作,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用修正带把它涂掉,重新写上正确的字。原本空白的纸张几乎被填满,上面除了姓名,还有许品皓的职业名称、工作地点跟内容。他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把对话内容录起来,说之后要校对跟修正b较容易。

「好了。」他看着自己的成品,笑了一下,「这样就差不多了。」

终於结束了。

「那我可以走了吗?」许品皓扭动僵y的脖子和肩膀。

闻言,男孩的嘴角掉下来几度,连掩饰的意思都没有,「你有赶着去哪吗?」

就算没有行程,也没有非要跟你待在一起。视线在他突然消沉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吞回去。

「你还想g嘛?」

「我想说等等有演唱会……」

喔,对,演唱会。每年校庆的固定节目。以往会上台表演的大多只有校内社团,顶多再加上某些不太有名的小艺人。但是现在,外面贴着的海报,上面出现的名字倒是有不少是连他都听过的当红团t。

「走嘛,我找不到人跟我一起去。」江少轩的眼睛被笑容挤掉一半,「一个人看演唱会很奇怪啊。」

时代变了,班联会的作法也不一样,出演的社团不只是被明星取代,有些甚至都不存在了。不过,至少热舞社还没从名单上消失,不然有人大概会哇哇叫吧。

一个在镜子前练舞的的身影,突地刺进他脑海。

曾经也有人在他们的对话中提过演唱会,叫许品皓一定要出席,说他花了多少多少时间准备──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果不是江少轩提起,他不会在此刻想起那场他们错过的演唱会。这么多年后的今天,说要弥补还来得及吗?但是男孩眼中的期待,让他无可避免地将他们重迭在一起,好像答应了,就真的能够让过去跟现在的两个人都满意。

他的眼睛往上飘了一下,「我不会待到结束。」

这是能想到的,最好的折衷方式。虽然他还是不想知道自己站在一群小朋友中间,看起来会有多滑稽。

「也可以。」

不知道在兴奋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然而江少轩的雀跃依然融进空气,让许品皓忍不住移开视线。

收拾完东西离开图书室,他们沿着林荫走向活动中心。一路上,他们看到许多显然不是学生的人也穿着制服,不断跟他们擦身而过;甚至有老师穿着自己当年的制服,大方地跟学生合照。

许品皓无意识地0向自己的包包,好像隔着牛皮也可以0到那件浅hse的制服。他从来没有想过还有翻出它的一天。

如果不是江少轩提,他根本忘了这件事。虽然没有保证自己一定会换,可是他声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断作祟,让他姑且决定把这件衣服带着。

尽管袖口已经脱线,学号的绣线也已经褪了一个se阶,但他也曾经以穿这件制服为荣──直到再也不适合穿它。例如现在。

「欸,学长。」

有一瞬间,许品皓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在叫谁。他往旁边看了几眼,还以为江少轩遇到了熟人,然而袖子被拉扯的感觉,却打断了这些念头。

许品皓瞥了他一眼。

明明是客观事实,也不是对方。」他的嘴角动了动,好像对於这个理由不置可否,「你还是带回去……」

「不然就当成顾问费?」江少轩打断他,「我有很多问题要问啊。」

在赴约前,他已经先跟眼前的男人预告了。起初,学长还以为自己在学校又碰到什么麻烦,如果不是再三保证跟那无关,他说不定真的会找爸爸告状。

虽然在那之后,他回讯息的态度跟速度都明显没那么积极,然而不可否认,当许品皓关心他的时候,他的脉搏还是额外多跳了一下。

他转动手里的塑胶杯。杯子的底部已经凝结出一圈水痕,里头的冰沙也逐渐跟上层的鲜n油融在一起。撕开纸x1管的包装,准确戳开弧形杯盖中心的开口,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好像他真的只是要喝饮料,而不是要靠这些小动作掩饰什

么。

许品皓从鼻子哼出一口气,「又想挖你爸的ygsi吗?」

「你要爆料我也不反对。」他x1了一口星冰乐,说话中夹杂一些吞咽声,「没有啦,是想问学长一些事情。」

「我不一定能回答。」

「有个问题你一定可以。」

许品皓喝着咖啡,视线往旁边飘移。

「我找到你那届的毕业纪念册。」他咬住x1管,「你为什么不在上面?」

听到问题的那秒,桌子另一端的人动作明显一顿,「你从哪知道我的届数?」

「制服上有学号啊。」他b了b纸袋内侧,好像在笑许品皓问了一个笨问题。

「然后呢?问这个要g嘛?」

「我好奇嘛。」这个理由,应该就足够说明很多事情了吧。

许品皓没有回答。他垂下视线,手握着塑胶杯在空中摇晃,眉心微微蹙起,嘴角跟着掉了几度;他的模样称不上不满,但江少轩可以看见一层y影笼罩在上面。

「你爸怎么说?」他靠向椅背,彷佛有一gu力量将他往后拖。

「我没有问他……」江少轩抿了抿嘴。他很快又扯开一抹笑,「反正都要还制服,问本人b较快啊。」

但是这个答案,显然没有说服到许品皓。他只是继续晃着自己的咖啡,好像多摇几下就会摇出一个咖啡jg灵。

「怎么了?」江少轩刻意睁大眼睛,调整了嘴唇的弧度,让笑容看起来更人畜无害,「有什么不能说的?」

「知不知道有差吗?」

「说嘛。」他的指尖在桌上打转,眼睛微微眯起,「我就好奇啊。不然你给我看你高中的照片,也可以。」

「我没有那种东西。」许品皓的语气又低了一点。

从刚刚开始,学长的眼神就没有再回到他身上了;他的眼球往右偏移,好像恨不得要把它挤出眼眶外。

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吗?江少轩扬起眉毛,直直盯着他。会从毕册上消失,如果不是美编的疏失,就是有人刻意要让他不见。总不可能是他自己要求的吧?

「还是你被排挤啊?没那么惨吧?」

除了这点,他想不到更好的原因了。只是刚说出口,就差点笑出来。

这个问题,就像在质疑爸爸的班级有问题一样,那个把学生摆在儿子前面的人,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把手臂交迭在桌上,又往前靠了几公分,他凝视着b自己大许多的学长,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答案。或者,如果可以藉此挖到一点爸爸的事情也不亏。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更多的疑问,在许品皓闪躲的态度中不断滋长,几乎要塞满大脑。总不会真的是他猜的那样──

「我爸他知道吗?」

江少轩忍不住眨了好几下眼睛。

现在就跳到结论好像太快,但是除了被排挤,他想不到更好的原因了。不知道要被讨厌到什么程度,才会连毕册上都没有照片,不过国中的时候,他也常常消失在大家的合照里。这种经验,他b任何人都丰富。

他们是怎么说的?ig的格式就是那样?没注意到照片被切掉?就算想办法挤到中间,他们也能找到办法把他藏到几乎不存在。

当他半开玩笑地抱怨时,有人说下次一定会注意,可是那个「下次」从来没有到来;也有人直接承认,每次江少轩入镜的照片,所有人──或者说,他们帐号上的漂亮妹子──都只注意到他。他们懒得帮他回答任何问题,也懒得帮他牵线。

可是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啊。偶尔他也会希望,自己可以长成别的样子,这样是不是就不会被排除在外了?

许品皓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

「我休学过一年。」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像是要终止这个话题,「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的话钻过耳道,让江少轩的思考暂停了几秒。这个名词离生活圈太远,他没有碰过有人休学,也不可能往那个方向想。

脑内的空白结束后,他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休学?」

「跟你无关。」

怎么会跟他无关?

「你以前碰过什么事情吗?」

无论怎么想,他都想不到一个正面的理由,会让人必须要中断学涯──尤其是在他们学校。就算家境不好,要好好读完高中也不是困难到得要休学的事。

许品皓深呼x1了几次。他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好像巴不得把它们都灌进身t里,反倒是江少轩的星冰乐有大半都变成水状,差不多要变成普通的抹茶拿铁。

但现在,那绝对不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是家里有事情?」他半试探,半猜测,「还是班上怎么了?」

「我说了,跟你无关。」

「可是──」

「如果是为了八卦才送这个,那你自己留着吧。」

许品皓抓起礼盒摇了几下,

接着像是拍si虫子一样把它扣在桌上,推向江少轩。滑行的距离不长,可是打在桌面的力量,还有男人低到沉入海g0u的语调,都让江少轩的心脏像是被人掐住一样。

他突然x1不到空气了──尽管知道那是错觉,他仍旧觉得自己的肺短暂消失了几秒。从脚底冲上脑门的凉意,不仅令他头皮发麻,更让背上冒出一整片j皮疙瘩。

「我没有那个意思……」低下头,视线随着动作落到手中的饮料,但他不确定自己实际上聚焦在哪。

他又ga0砸了。

目光如同无头苍蝇,试图寻找一个安身之处,只是无论看向哪里,目标都不会是许品皓。不要说眼神接触,光是想像他现在的表情,都让江少轩感到不安。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对不起。」

这个情境真的适合笑吗?他也回答不上来。他只知道一直以来,当他摆出这样的笑容,多数人都会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原谅自己,或者至少不跟他计较。

江少轩握住自己的杯子,十指紧紧扣在一起。

从以前到现在,因为不会读空气而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就是不论三七二十一,非得要挤进别人的话题,非得要让自己看起来没有跟其他人脱节,才会这么讨人厌。

就没有想要跟你讲,为什么非得b问人家呢,江少轩?国中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今天又突然发作了?

他抿住嘴唇,像是要把它们咬掉。

他只是以为,从许品皓对他的态度来看,他可以不用像面对其他人那样有那么多顾虑。或者这也只是他自作多情?

一看见江少轩的表情,许品皓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说是泄气的皮球,或许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小男生。真要说的话,他更像是被盐淹没的蛞蝓,短短一瞬间就因为脱水而变得乾瘪,虚弱得好像随时会si掉。

他承认,他说那些话时多少有点不安好心,尤其是那些不愿意想起的回忆,逐渐被江少轩刨出来时,他的防卫机制也跟着运作起来。

许品皓搓着手指,彷佛要把指纹磨掉。

桌子对面的男孩被他骂过后,脑袋就始终低垂着。扣着杯子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白,不用猜都知道握住的力气有多大;外侧凝结的水珠全都掉在手上,但他连拨掉的意思都没有。

他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江少轩问自己能不能见个面,让他把制服还回来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在想像里,这一切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唯一让他产生疑虑的,是小男生说想要顺便跟他聊聊,还有些问题想问他。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就是他又遇到什么麻烦了。或许还制服只是一个藉口,江少轩绕这么大一圈,只是隐晦地暗示他需要帮忙,或者需要一个情绪出口,而自己刚好是那个人选。

但是没想到最后主角不是江少轩,也不是他爸,而是自己。

「我只是……想要多知道一点。」男孩小心翼翼地抬眼,视线在对到许品皓之前就停下,「对不起。」他又说了一遍。

「没必要。」

没必要知道,还是没必要道歉?话刚说出口就忍不住自问,然而连他都不确定,自己想说的到底是哪个。

虽然嘴角的弧度有点僵y,但江少轩仍然没有让它倾颓,「就是这样他们才这么喜欢弄我啊,我就活该嘛。」

许品皓吐出一口气。好半晌,他才开口,「这是两回事。」

「是吗?」他苦笑了一声,语气好像被全世界遗弃了,「那……你可以不要生气吗?」

不仅是刚刚的问题让他想起了过去,当江少轩露出这副模样时,那个人好像也从回忆里走出来,用着一样的声音对自己说话。他们的外表没有任何一点相似,可是许品皓却突然无法直视这个小男生。

「我真的没有。」扫了眼手表表面,不过他什么数字都没看见,「时间差不多了,我要走了。」

尽管抓着桌子的手不小心滑了一下,使他站起来时歪了一边,身t还是顺利离开椅子。他看都没看就拎起纸袋,匆忙地只能用两根手指g住提把,就连转身的速度,看在任何人眼中都快得夸张。但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就会被自己的表情出卖。

几乎是同一时间,杯子摔在地板的声音也刺上耳膜。掉落时的第一下,反弹后的第二下,最后是在平面滚动了几圈后零碎的声响,不用回头都可以想像它的轨迹,还有是谁因为紧张,撞倒他剩没多少的冰美式。

毫不意外的拉力将他钉在原地,他用最小幅度扭过头,望向扯住手腕的男孩。

「等等,等等!」对方的语气急促,「学长,对不起啦。」

他造成的sao动,让不少人都把注意力放到他们身上。特别是当江少轩说出「学长」时,他们眼中的兴致又更高了一点──他都忍不住怀疑他是故意的了──毕竟他们的外表,应该跟大家印象中的学长学弟大相迳庭。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要走了。」

「那你

可不可以收下这个?」

y物抵住手臂的感觉,还有轻微的刺痛,沿着神经传到了大脑。他瞥了一眼,礼盒的一角陷进他的袖子里,而捏着它的则是几根白皙的手指。

意识到自己b得太紧,江少轩有些无措地收回手臂,让盒子跟许品皓保持几公分的距离。

「不──」

只差那么一点,他就用手背拨开它了。然而一个不合时宜的画面,却猛地穿过脑海,让他全身一僵。虽然地点、情境完全不同,但那张记了几十年的脸从脑中浮现后,就再也无法从眼前消除。

江少轩就像在提醒他,以前那个糟糕的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消失过。或许他该庆幸这里没有水池,他才没有机会丢掉这个礼物。

x口的收缩感让他喘了一下,当不适消失后,他才能够转身面对那个男孩。

尽管眼睛b平常sh润不少,但眼中的执着,反倒让他看起来异常正经,甚至正经得有点滑稽。好像在他的世界,没有事情b这更重要了──对一个高中生而言,是吧。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一个高中生计较?

肩膀顿时一松,他掌心朝上,朝小男生伸去。

江少轩的笑声b动作更快,他扯着唇角,把礼盒放到许品皓手上。它的重量跟对方眯起的眼睛就像某种讯号,让那些令人局促的生理反应都消退了。

「没事了?」

「没事了。」江少轩的语调恢复了一些,「那,你还要走吗?」

好像现在离开就欠他一样。每当他看着江少轩,都会有种自己被利用的错觉;然而实际损失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这样才不用回答你的问题。」

「我不问了嘛。」他捏着许品皓卷起的袖子,嘴角的笑容变得明显,「你要回来坐吗?」

两个坐着乾瞪眼吗?

他吐出一口气,「改天吧。」

犹豫要不要甩开江少轩的手,但有什么东西阻止了他,他只能假装自己没有挂着一个拖油瓶,自顾自地往前走,期待男孩会识相地放过彼此──然而他的期待只实现了一半。

他的确松手,也的确回到座位了,但他只是把垃圾收拾乾净,就带着剩下半杯的星冰乐追上来了。想要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但背后那gu几乎要刺穿身t的视线,却让他浑身不自在。

「学长,等我啦。」江少轩的声音近得就像在耳边,但他只是把手cha进口袋,又加快了步伐。

他差点就停下来了。

他不讨厌江少轩,也没有非得无视他。只是在经过那样的cha曲后,他突然无法决定,要用什么样的距离跟方式继续面对他。他的反应透露太多不该透露的东西──跟江少轩有关,却又无关──即使这个小男生没有发现,他们今天的互动量也够了。至少对他而言已经太多。

「学长──等我──」

好吵。

他搔了搔耳朵,走到自己停车的位置,或者说,理论上应该停着机车的位置。

什么都没有。

许品皓在原地转了一圈,他很肯定这就是他下车的地方,不要说旁边的超商和手摇店,就连路边躺着的三花猫都跟刚才一样。他前前后后走了几公尺,最后又回到原位。

不会吧?

「找什么?」

整个过程里,江少轩都没有离开过,就像一个风筝,随着许品皓移动。而现在那条隐形的线越收越短,短到他终於有机会停在旁边。

许品皓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在地上反覆扫视好一阵子后,他终於看到模糊的白se线条;它的形状经过踩踏后变得难以辨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警察在这种时候都特别有效率,对吧?

从踏出门到现在不过一个小时,所有事情就超出他的掌握。不论是江少轩提出的问题,或者江少轩这个人,到现在自己的机车──最后这条他甚至没资格抱怨,这才是最让人郁闷的。

「这个粉笔线怎么了吗?」男孩叼着x1管,一同低下头。

「车子被拖吊的意思。」

再不回答的话,他可能就会被无止尽的问题掩埋。尽管这不是计画里的事情──在想像中,他现在已经丢下江少轩回家──但也只能接受了。

掏出手机,找到了拖吊车辆查询系统的网页,确定机车在哪里后,他才有时间思考更现实的问题。

根本没想到会在外面逗留这么久,除了手机,他身上什么都没有,连钱包都丢在家里。叫车应该是最简单的方法,他只需要把那个很久没用的app载回来──

「那我来叫车。」

许品皓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蛤?」

「你不是要去拖吊场吗?」他的语气如同在说等等要吃什么,「我陪你去啊。」

什么跟什么?

「而且是因为我约你,你的车才会被拖走。」江少轩没有给他回话的机会,「我也有点不好意思啊……」

他摇头,「又跟你有关了?」

「让我帮忙嘛,你又不吃亏。」他搜寻什么般,看了看许品皓左右两边的口袋,语气上扬,「而且你没有带钱?吧?」

他眼里亮起的光,彷佛是那个发现世外桃源的渔夫,许品皓猜都不用猜,就可以感觉到他在盘算什么。

他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加重语调,「我自己用app叫车就好。」

「罚款呢?」他紧接着说,「我可以帮你出。」

让高中生出钱是什么概念?江少轩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不知道该不该解释有种东西叫「无卡提款」。

「好像你被拖吊过一样。」他一边说,一边下载完app。

输入地点到一半,一只关节分明的手就挡在萤幕上,将上面的句子分割成零碎的单字。如果不是太清楚这只手属於谁,他还以为有人要抢手机。

他挑起眉毛,等待江少轩又要说什么。

「我没去过,想去看看啊。」

又是这张脸。

尽管知道他是有意摆出那种表情──那种奉承得恰到好处,让人难以说「不」的表情──许品皓还是很难不当一回事。

更别提他的声音。里头的笑意浓得像是蜂蜜,光是一句话,就让空气都跟着黏腻起来。所有事情明明都是算计过的,但爬上皮肤的麻痒感,依旧在手上留下一片j皮疙瘩。

「你时间太多吗?」他说,「不是要考试了?」

「你就让我帮忙嘛。」江少轩的眼球转了一圈,「顶多是欠我一次人情,又不会怎样。」

有那么一秒,许品皓差点因为他的话笑出来。什么叫「顶多」?如果可以,谁想欠别人人情?然而,那双眼睛散发出来的魔力,总是让人难以抗拒;每次对视,他都觉得自己忽然变成向火堆扑去的蛾。

他哭笑不得地开口,「有这么不要脸的吗?」

江少轩一点歉意也没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在他失笑之后,小男孩嘴边的笑容变得更明目张胆了。

「走啦,路上有人陪也b较不无聊啊。」他又拉住他的袖子,带路般往前走了两步。

我不需要──

许品皓张嘴,然后又闭上。试着要说点什么,然而不管舌头如何翻滚,他都没办法把那几个字挤出口。

怎么看,都不应该答应才对,他不是没有人帮忙就做不了事的小朋友,也不需要贪图那一点点钱,更不需要被可怜。但江少轩的态度却让人很难生气,甚至理所当然得荒唐。

公司的菜鸟敢这样说话,肯定会被嘴到不敢再来第二次;只是他现在却无法拿出同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没有恶意的男生。

「你真的没碰过坏人,对吧。」

就像他说的,自己的确没什么吃亏的,大概。他放弃挣扎,半推半就地跟上矮自己半颗头的高中生。

「反正你不是就好。」江少轩偏过头,连正眼都没看。

不是吗?

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只要有任何偏差,或者没忍住哪一句嘲讽,他就会变成那个「坏人」。在某条分岔出去的世界线里,他肯定甩开了那个礼盒,并且把江少轩赶走了吧。

许品皓咽下一口口水。

手上的拉力不知何时消失了,但他没有因此停止前进。如果配合这一点点要求,可以让江少轩忘记他的失态,可能也不是坏事吧。

他戏谑地笑了一声。

看着江少轩替他缴掉罚款,还是让许品皓难以置信,特别是当他异常兴奋地对自己微笑时,他根本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就算不谈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的自己,大概也有哪里不太对劲。更让他无所适从的是,就像江少轩说的,现在真的欠他一次人情了──即使严格来说是被b的──不尽早还掉的话,这个学弟不知道会纠缠自己多久。

「就这样?」

「不然你期待看到什么?」把收据跟罚单丢进纸袋内,他下意识地扯了扯嘴角。里面的制服被各种东西覆盖,除了一点点hse外,已经几乎看不见它本身。

如果不是那天多管闲事,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尽管没什么好后悔的,但他也没料到这件衣服会被利用得这么淋漓尽致。给电话号码是要让江少轩这样玩的吗?

「我以为会有很多手续啊。」他把已经空了的杯子,丢进铁皮办公室的垃圾桶,「结果一下子就结束了……」

语气里显而易见的扼腕,令许品皓难以忽视,他不想分析这句话背后代表什么,他只想赶快找到车子离开这里。他望向停了几十台机车的位置,摇了摇头。

男孩仰起头,手抵在额头上遮挡yan光,「你的车子是什么颜se?」

「黑se,消光的。」他随口道。

拿出钥匙在手中晃了晃,如果这是车子的遥控器,现在只要按一下就能看到亮起的车灯,不用在拖吊场里瞎找。虽然只是无聊的幻想,细微的磨擦声依然变成某种倒数,使他心情轻松许多。距

离牵车回家只剩下几十公尺了。

他们有默契地分成两路,目光扫过黑se机车的pgu。

理论上,他应该会b江少轩更快找到,但是当熟悉的车牌号码映入眼帘时,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了。他的手指在座垫的纹路流连,思考什么般画圈;b起来时的嘻嘻哈哈,眼皮跟嘴角都下垂了不少。

那双眼睛流露出来的念旧感,使他突然老了好几岁。

「看什么?」他把钥匙cha进孔洞,顺手将挂在吊环上的安全帽拿下来。

「很久没有0到机车了啊。」

台湾的机车密度还不够高吗?他随时都可以在路上找到一整排车,从头0到尾。许品皓不太懂他的意思,但也不打算多问。

「学长可以,载我一趟吗?」

他动了动眉毛,「当作还你的人情吗?」

闻言,眼前的小男生嘴巴揪成一团,同时朝右边歪斜。他0着下巴时谨慎的态度,让许品皓觉得自己是神灯jg灵,而他正在评估要不要把愿望花在这个地方。

他无奈地笑了一声,「不然你还想做什么?」

没有打算让自己看似善解人意,只是如果可以用一次人情结清这阵子以来的事情,那他也不介意多做一点。

江少轩凝视他,但他忍不住猜测那两道目光究竟落在哪,他眼中看见的又是什么。好半天后,男孩看了看机车的仪表板,像是0狗一样拍掉压克力板上的脏w。

「什么都可以吗?」灰尘积在指尖,他也只是随意搓掉。

这个问题听起来不太妙。许品皓把安全帽按在座椅上,手cha腰,「你想g嘛?」

男孩t1an了一圈嘴巴,最后将上下唇抿在一起。他笑了一声,眼睛往旁边飘去。

「我想学骑车。」

「救我,我没办法──」

许品皓从下往上抹过自己的脸,叹了今天第一百零一次气。双手抱在x前,眉毛有自我意识般扬起,他望向一只脚着地的男孩,还有滑出白线的区域,只剩一点点轮胎还在里面的车身。

不是会骑脚踏车吗?为什么换成机车就这么有障碍?

江少轩像是刚学步的小孩,双腿在水泥地上踩踏,克难地把车子骑回原地。对方认真的表情还有动作,都让他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摇头。

「再叫下去,旁边住户就要报警了。」

他瞄了一眼画满白线,专为路考设计的练习场,从来到这里开始,江少轩就被困在狭窄又笔直的白线里,怎样都离不开了。如果不是对方每次出发的表情都很认真,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直线七秒有这么难吗?这短短十几公尺耗了他们多少时间,已经懒得去计算,他只能说这是人生中最漫长,又最鬼打墙的「七秒」。

他不记得以前是怎么考过的,毕竟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考试的规则跟流程也完全不一样了。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教,因为那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直线」,保持平衡、在起步时稳定车身,来来去去就是这几句话,还能说什么?

他真的不适合当教育工作者。他不像江老师那么有耐心,也不像他这么擅长解说。

「又要重新来了。」江少轩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水。尽管失败,但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沮丧──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许品皓觉得他似乎还有点开心。

「你起步的时候就要把油门催够。」他伸出手,指着直线的终点,「剩下的部份用滑的滑过去。」

这是他能想到最简单的方式。如果够聪明,应该就听得懂吧。

「我试试看。」

看他戴着自己的安全帽,煞有其事地出发时,许品皓忍不住蹙起眉心,嘴角跟着上扬。

应付过这么多客户,处理过这么多狗p倒灶的破事,「教我骑车」绝对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奇怪的要求。要拒绝也不是不行,可是江少轩的声音里有什么东西,让他无法那么做,就像过去每一次,他都会莫名其妙答应对方的要求一样。

他甚至一度质疑,自己为什么要主动提出还人情这件事。要抵赖也不是不行,如果江少轩因此而讨厌他,说不定还更轻松。但是面对小自己超过一轮的学弟,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他仅存的自尊大概也会跟着哀号。

「为什么想学这个?」那天,在离开拖吊场前,他还是开口了──尽管知不知道答案,都不会影响任何事,「应该有其他事情好做吧?」

「你已经答应了。」

江少轩的眼神好像下一秒就要抓住他的袖子,准备跟他抗战到底,声音里隐隐透出来的急切,彷佛做对指令却没得到零食的狗。

「我的意思是,找你爸不好吗?」

这种事情,通常不是找家人就是找朋友。后者就算了,但是前者不好吗?

男孩的眼珠子左右摇摆,始终没有在一个定点停下,「就是没办法才要找别人嘛。」

一gu幽微的不安感从x口浮出,态度这么暧昧,通常没有什么好事。想

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许品皓眯起眼睛,「你不要害我被你爸骂。」

「不会啦。」他抓着安全帽,「他哪会知道。」

虽然心里有几分疑虑,但是说到底,小朋友都成年了。学骑车这种事情,就算现在不做,总有一天也会发生。

只是落到自己头上特别荒谬而已。

「我又骑出去了。」

引擎的声音,在某个时间点变成了白噪音,让他一下子没意识到。眨了眨眼睛,从前一次的记忆里回神时,江少轩已经再次停到他面前。许品皓摇了摇头。

「实际的车道也不是长这个样子啊……」

「你自己选的。」许品皓扣住他的肩膀,将身t摆正,「不然也可以现在回家。」

「你要送我回去吗?」江少轩把安全帽摘下来,拨了拨黏在一起的头发。他扯开一抹笑,看起来b头顶的太yan还灿烂,「还可以顺便来我家坐坐。」

他垂下视线,双手在x前交叉,「不要。」

「来嘛。你跟我回家吃饭的话,不教我骑车也没关系。」

对方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有笑容的角度,看起来就像只顽皮的兔子──他完全可以猜想那张无辜的外表下,正在酝酿多少鬼点子。

尽管知道他只是说笑,某些想像出来的画面依然跳到面前,使整颗脑袋一阵麻痒。他和老师的交情是一回事,但是跟眼前的小男孩回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真的那样做,他的身分就不会只是「老师的学生」了。

所以他跟江少轩算什么?

「讲什么g话。」他推了一下江少轩的脑袋,让他整个人往后倒去,也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已经见过家长了,没压力吧。」许品皓的动作并没有让他安静,反而让情况变本加厉,他的笑声模糊了他的话,「我爸很喜欢你啊。」

「我会在路上把你踹下车。」

「你确定?你人这么好欸。」江少轩踩下侧柱,从座位上站起身。他走到旁边拿起包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剩没多少水的宝特瓶。

又是这句话。

有什么东西忽然哽在喉咙,他不得不咳了一声,以免被呛到;他瞥向一旁,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那个男生。每次听到这种话,他都会浑身不对劲。

「等你被我丢在这里再说。」

他跨上没熄火的车子,转动被晒得发热,变得有些黏腻的油门。周遭的景物随着车子移动,跟他拉开了好几公尺的距离,然而江少轩的声音,却反而从远处飘了过来。平时让人失去耐心的大呼小叫,此刻好像没那么刺耳了,就算有那么一点丢脸,他也没办法生气。

他在最远的角落停下,望着江少轩从小拇指一样的尺寸,边跑边跳地冲到面前,他第一次知道如果放大灯存在,使用的效果会是什么样子。

他手里抓着安全帽,上气不接下气地弯着腰,空着的手撑在膝盖上,好像不这样做就会往前跌去。顺过呼x1后,他吞着口水,用b刚刚粗糙的声音开口,「好啦、好啦。」

「甘心了?」许品皓挑起眉毛,挖苦地笑了一声。

「只是开开玩笑嘛。」

即使有他的影子覆盖在身上,江少轩的眼睛仍然被yan光刺得睁不开,他扯着嘴角,整齐的上排牙齿从嘴唇之间探出头,尤其是两颗显眼的门牙。

从今天见面开始,他的情绪就一直很亢奋,好像这辈子没有做过b这更有趣的事情。许品皓不得不承认,就算出发前有多不情愿,江少轩的样子都在某种程度上抹平了那gu不耐烦──虽然他本身就是「不耐烦」的起因。

「这没有学校考试难。」他把车子还给江少轩,「还是你的成绩都是蒙到的?」

「是我聪明好不好。」

「我怎么看不出来?」

男孩蹙起眉心,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话般笑了一声,「不然来打赌啊。」

根据他对江少轩的了解,他会说的大概都是些无聊的小事。

「如果我一次考过,你就请我吃饭。」

毫无新意。「如果没有呢?」

「那就……」他迅速眨动眼睛,t1an了t1an嘴唇,「欠你一次啊。之后看要怎么还。」

没听过这种打赌方式。许品皓偏过头,望向隔壁的大楼。

老实说,他完全没有答应的理由。他们今天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把所谓的人情处理掉吗?再继续搅和下去,就真的没完没了了。可是江少轩理直气壮的态度,却让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拒绝。

相较在学校对其他人阿谀奉承的样子,他今天根本开朗过头,好像他终於逮到机会,可以把平常压抑的情绪都解放一样。

「怎样,连一顿饭都不敢赌吗?」

他挑衅地仰起下巴,像个小流氓笑了一声,但是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大概只有三岁小孩看不出来。他擅长的事情中,肯定不包含激将法,y要留住自己的样子,如同在大海抓到一块浮木,一旦错过就会沉入水里。

为什么他们都喜欢找上他?

原本就已经动摇的立场,在「他们」这个词出现在脑里后又更岌岌可危,最后一点回绝的念头也跟着被掐断。

「好好好,你说了算。」他摇摇头,「那你要继续练习了吗?」

「当然。」

他重新戴上安全帽,对着许品皓b出大拇指。

勉强把整个路考的流程跑过一遍后,他们慢慢踱步到不远处的超商。虽然b起喝东西,许品皓更想回家;但是当冰凉的空调带走皮肤上的热气时,他还是松开了紧绷的肩膀。

反正都出门了,也不差这一点时间。他拨了拨头发,跟在江少轩后面走向饮料柜。

「你要喝什么?」他转过头,对自己问道,「咖啡?」

「你买你的就好。」他还没可悲到要让一个高中生一直出钱。

「当作还你油钱啊。」男孩吐出舌尖,「今天在那里耗那么久。」

你也知道你骑车技巧有多糟。许品皓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过他仍然对这个提议敬谢不敏,江少轩不觉得奇怪,但他觉得。

他又一次强调,「我不渴。」

「我请你嘛。」

「真的不用。」

小男生擦掉脸颊上的汗,不甘愿地扁起嘴,难得露出委屈的神情,但许品皓始终都只是挑着眉毛。配合了一整天,总有一件事情是他可以拒绝的吧。

最后江少轩撇撇嘴,「那你找个位子等我。」

从x口冒出的一点点胜利感,使他觉得自己幼稚了好几岁,但是他拿自己没辄的样子,还是让嘴角微微扬起。希望没有被谁看到。

他走到店内最里面的座位坐下,手肘撑在桌上抵住自己的脸颊。望向落地窗外的天空,还有牵着狗走过的行人时,燥热感也似乎也慢慢消失了。

「欸,学长。」

他反s般转头。

冰冷的触感贴到脸颊上。

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江少轩的笑脸就先映到视网膜上,眼底的笑意,彷佛他刚完成一件值得一座奖盃的创举。许品皓向后退了几公分,才终於看清楚停在脑袋旁的是什么东西。

一个外面依附着一层水珠的纸杯。就算看不见内容物,也可以从里面的y影,还有隐约透出来的味道猜到那是一杯冰咖啡。他把它放在自己面前,同时将自己摔到对面的椅子上,手里的利乐包打在桌面,发出了短促的闷声。

许品皓盯着眼前的杯子,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这些人到底多喜欢强迫别人收下他们的饮料?

「我都说不用了──」

「反正买都买了。」江少轩毫不害臊地说,「还是你要跟我换?」

许品皓瞥了一眼那瓶茉莉花n茶,毫不迟疑地摇头。撇开内容物不谈,要他拿着那种跟年记一点都不搭嘎的饮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大人是不是都喝不了甜的?」他打开包装,仰头灌了一大口,彷佛三天没有喝过任何一滴水,「我爸也是。」

严格来说,没有不行。他偶尔还是会吃点甜食,会喝半糖饮料,只是从高中后,就几乎不喝n茶了。他喝n茶的额度,大概都在那时候用掉了,毕竟每天下午都会有人y要塞一瓶n茶给他,逃都逃不掉。

那个男生,潘彦彬。

直到现在,即便没有说出口,这个名字还是能让x口一紧。只要提及,关於他的记忆就会如同殭尸一样,从脑海深处伸出手,挣扎着要从土里爬出来。

他都是怎么说的?好像也是那句话──

「买都买了。你不是喜欢n茶吗?」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潘彦彬微笑时总会被挤成两条线,搭配眼尾上扬时的弧度,说他是一只狐狸也不会有人有任何异议。更别提挺立的鼻子,许品皓没见过谁的鼻型b他更好看。

「谁说的?」

「这种事情哪需要别人说?」男孩扬起嘴角,连带露出了虎牙,「你就坐在我旁边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是他怎么可能不懂。潘彦彬那些小动作,他一直都懂。就像现在,江少轩对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也绝对不只是单纯的感谢而已。

许品皓捏着咖啡杯的底部,随手转动它。冰块碰撞的声音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低一点,他拨开杯口,抿了一点到嘴里。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冰凉的yet流过口腔、进入食道后,还是进一步带走身t的暑气。

「我很久没有这样了。」面前的小男生晃了晃手里的n茶,突然感叹道。

「怎样?」

「跟别人一起做什么事情啊。」他拉开嘴角,「我真的没什么朋友。」

就算语调再轻,对方字里行间透出来的失落,还是清晰地传进耳里,使他忍不住甩了甩头。

在他的想像里,江少轩就算不是班上的核心人物,也至少可以安稳度过高中三年。好看的外表、优异的成绩、对任何人都顶着一张完美的笑脸,他想不到任何理由,会把他推入这种境地。

但话又说回来,霸凌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要对别人动手动脚,根本不需要原因。他b谁都明白。

许品皓盯着桌子边缘,「那些家伙呢?」

江少轩愣了半天才意会过来在说谁,他t1an了t1an嘴唇,「我就白目嘛,所以他们其实也没有很喜欢跟我出门。」

「我不知道你有哪里白目。」脱口而出的速度,快到像是没有过脑。许品皓咬了一下舌头,把杯子抵在嘴唇上,但是没有任何东西流进嘴里。

「如果你考不好的时候有人说考试很简单,还想要抢考卷去看,你也会不爽吧。」江少轩咬着牙齿,嘴巴歪了一边,「我以前做过很多这种事。」

太用力要演出那份尴尬,反而更显得局促不安,如果现在地板有个洞,他大概会毫不犹豫钻进去。

「你现在也不会这样了吧。」

小男生搔了搔自己的鬓角,目光飘向一旁。他不安分地变换姿势,一只脚跨上另一只,乾燥的嘴唇跟着抿起。

「长这样还成绩好,被讨厌很正常啊。」短暂的笑声从他嘴里溢出,但许品皓只觉得刺耳,「但最近好很多了。」

「怎么说?」

他的手指摩擦过嘴唇,眼神飘向天花板,「嗯……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高二那边有谁霸凌吧。」

许品皓咬了一下嘴唇。

「闹得很大,家长还找了议员来,好像差点把教官室掀起来。」他的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所以最近教官巡得很勤,他们也不太敢那样玩了。」

意思是那些人找不到机会对他出手。如果不是另一个可怜的学弟妹出事,而且家长愿意出面,这件事就不会消停。历史为什么从来没有让人学会教训?

「那不叫做玩,要讲几次。」

「好啦,好啦,不要又露出那种脸。」他安抚道,「很可怕。」

许品皓从鼻子哼出一口气,手中的杯子敲着桌面,沉闷的声响刮过他们之间的空气,像是要强制结束这个话题一样。他盯着江少轩,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小男生似乎没有感受到,或者有,只是假装不知道,「但你其实也没那么坏。」

他挑了挑眉毛,「怎样?」

「星巴克的事情啊。」江少轩半调侃道,「结果你今天还陪我练车。」

许品皓看向一旁。如果可以,他希望他可以忘记。

「没有人说过你很有耐心吗?」

「是你的标准太低了。」

他已经把整个故事串起来了。所以他也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个男孩会觉得自己特别,为什么觉得他是个「好人」。只是因为自己给出了微不足道的善意,刚好解决他的问题而已,根本不值得一提再提。

江少轩没有反驳,只是笑了一声,「你这样怎么还会单身。」

这个问句听起来不像问句,而是在陈述一件他不理解的现象,彷佛许品皓是一张超出范围的考卷,而他仍然试着答出上面的问题。

他该说什么?或者,他能说什么?

「你先顾好自己吧。」他又灌了一点咖啡。几颗碎冰流进嘴里,变成了说话含糊不清的藉口,「驾照都不知道考不考得到。」

「来验收啊。反正你都要借我车了。」

江少轩身t前倾,双手在桌面交叉,差点就要碰到他。晒得泛红的脸颊又恢复原本白皙的样子,唯独耳朵始终带着一点粉红se。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现在。」他又笑地眯起双眼,「学长不会不答应吧?」

纯粹又直率的目光,让许品皓的心脏突然收紧,它们太乾净,乾净到凸显他有多不堪。那天在老师班上,他也收过这种充满憧憬跟幻想的眼神,但江少轩肯定是最不切实际的那个。他口中的自己,总是如同活在某个平行宇宙,连他都不认识的人。

如果他真的那么好,就不会每一任都没有好结果了,对吧?

「你很麻烦。」

眼前的男生捏着利乐包的顶端,让它在桌上转了好几圈;空纸盒敲着桌面,发出零碎的声音。但许品皓的注意力,却始终黏在他嘴边那抹笑。

他撑着下巴,再度摇了摇头。

江少轩在全身镜前左右检查了一遍。

他已经站在这里半个小时了,不可能还有没注意到的地方吧?最后一次整理完领口,他才满意地对镜子里的自己眨眼──很好,今天的状态好到连笑起来的角度都很完美。

虽然他要做的事情,不是把外表弄得好看就可以过关的,不过至少在许品皓面前,他希望自己人模人样。

他瞥向挂g上的一排鸭舌帽,斟酌了半晌后选了黑se的那顶;接着他拿起躺在椅子上的包包,将它横跨过头顶挂在肩膀上,自我鼓励般在布料上拍了几下。他平常出门的装备大概就是这些了。

他踏出房间,在经过书房时敲了敲门。

「爸?」

里面一点回应都没有。

耐心等待

半晌才又敲了一次,然而回应他的依然只有沉默。尝试x地转动门把,他从门缝往里面看了一眼,狭窄的视野中,只有堆满书的书桌,可是平常端坐着的男人并不在那里。忍不住把半个身t塞进房间,总算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找到他。

爸爸闭着眼睛,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细框眼镜从鼻梁滑下来,卡在鼻翼。厚重的相簿摊在大腿上,尽管睡着了,他的手指仍然捏着其中一页没放。如果没看错,那大概是他幼稚园那段时间的照片。

「爸。」他增加音量喊道,「爸!」

男人猛地睁开眼睛。

他来回扫视着自己的书房,彷佛某个刚来到地球的外星人,第一次见到那些摆设。愣了几秒后,他才把眼镜推回原位,重新直起身t。

「怎么了?」

「我要出门了。」江少轩眨了眨眼睛,「跟你说一声。」

爸爸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喉咙有些沙哑,「你又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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