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啦，我过得挺好的，妈妈别担心我。我可是个大人了呢，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着他还耍宝似的弯了弯自己的胳膊，想弄出点肌肉怒涨的效果。妈妈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他把手放下，说他都二十八岁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我好想你啊……妈妈……你来看我怎么来得这么晚，你要是能快点退休就好了，就能来新京和我一起住，到时候我就能好好照顾你了……”

“这段时间在搞创文，忙呢。行了，我现在五十八了，隔个两年就退休了，到时候我来新京来照顾你。”

妈妈跟着他一起进了地铁的入站口，彭影去买票，帮妈妈提行李，买了水给妈妈喝。妈妈说他乱花钱，他也只是摸摸头笑。

妈妈用家乡的方言跟他轻言细语地说话，她是北清大学的毕业生，涵养很好，即将步入老年穿得也体面，身材不臃肿，一直保持着运动的习惯。他很开心，终于能跟妈妈在一起说家乡话，还能牵妈妈的手，之前没来新京之前待在家乡时每天都要和妈妈一起散步，现在也可以带妈妈一起在新京好好玩玩。

他和妈妈在地铁上挨着坐，妈妈很温柔地跟他说话，抚着他有些凌乱的头发，半是埋怨地叮嘱他要去剪头发了，随后又握紧了行李箱，“前两天刚去了大姨家，跟大姨说要来新京看你，大姨给了我很多东西，说都是给你的，妈妈在姨家里摘了一大袋橘子，姨父给你装了一大袋花生米，还用个大可乐瓶子装了一瓶黑芝麻，妈都给你炒熟了，到时候你每天吃一勺，对头发好；我还从姨家带了土鸡蛋来，里面放了稻谷壳，应该不会摔碎，就是比较小，每天煮两个吃，营养，对身体好。”

妈妈念念叨叨地说了好多，彭影挽着妈妈的胳膊，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

“对了，妈给你织了四件毛衣，回家了你试一试大小，小了我给你改，新京冬天很冷的吧？还有条围巾没织完，放行李箱里，到时候给你织好。”

妈妈这是第一次去他在新京的家，他用一次又一次卖身赚来的钱换来的房子。他觉得难过，却又无比坦然。他妈妈倒是很喜欢他的房子，虽说有些小，但好在五脏俱全，朝阳，光线足，楼层不高也不低，是个好位置。妈妈在他的房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特别高兴，“没想到我们小影子这么厉害，居然能在新京买一间这么漂亮的房子。”

“唔，没有啦，妈妈。”他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妈妈拿出毛衣在他身上比划着，看尺寸要不要改改。他顺从地张开双臂，让妈妈把毛衣服服帖帖地搭在他的身上。

“袖子小了还短了。”妈妈叹息了一下，“我还以为小影子才十几岁呢……”

妈妈去行李箱里找了毛衣针和毛线，戴上老花眼镜坐在沙发上改毛衣的尺寸。彭影鼻子有点酸，在她身边坐下，紧紧地把妈妈抱住。

“你这样抱着我，我不好给你改尺寸。”

妈妈很无奈地说着，他干脆上了沙发，把头搭在妈妈的腿上，妈妈空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这么大了还撒娇啊。”

“嗯，因为是妈妈。”

妈妈帮他改着毛衣，他懒洋洋地把头枕在妈妈的大腿上，突然，妈妈问他，“小影子，你的房子肯定很贵吧？”

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猜也很贵了，这里离市中心

很近，小影子，买这样一套房子……很辛苦吧？”

很辛苦吗？他没有说话，他不想把自己到底是怎么凑齐买房的钱告诉妈妈。之前听说过，有一位前辈因为家人发现了他的职业和他断绝了关系，又被经纪公司压榨，直接自杀了，是圈内的好友帮忙处理的后事。把骨灰送还给他家人时，他的家人还觉得骨灰太脏，没有收下。

他不想变成连妈妈都不要的孤魂野鬼。

于是他自然也隐瞒了很多不能告诉妈妈的东西，大学毕业之前，他和妈妈几乎是无话不谈，所有的秘密都告知了她。而进入社会之后，他隐瞒的东西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欺骗她。他骗她自己现在是个翻译，收入稳定，妈妈也就真的信了，逢人便说他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好在妈妈老了，不太会用网络，不然自己的职业是绝对瞒不住她的。

日子心惊胆战地在过，他无时不刻都在担心自己的职业被发现。好在妈妈什么都没有问，每日同他一起去外头走走，买买菜，散散步，妈妈曾经在新京读过书，只是很久没来新京了，见到新京较为熟悉的地方，高兴得像个孩子。

“学校以前附近有条街，叫做南正街，可惜现在没有了，哎。之前那里有很多租书的小书店，还有酒吧，有时还有很多白皮的老外，我们这些学生老逮着人练英语。而我常常在那里的小书店里租书看，书又全，价格还便宜，饿了就上街上买两根油条，蘸着豆浆吃，哈哈。”

北清大学是国内最高等的学府，妈妈以前是这里的毕业生，她在学校里逛了一圈又一圈，拉着他的手跟他说着年轻时候的事情。彭影低着头仔细听着，跟着妈妈走到了学校的宿舍区。

“当时，我是班上性格最差的，看谁都不顺眼，也不爱搭理人，脾气很奇怪，是全班同学都最喜欢讨论的人。他们都说：‘于敏那个样子，要么就是个同性恋，要么就是没人爱。’我有一天洗完了澡，在走廊上抽烟，一个女孩子拍我的肩膀，问我，‘你是于敏吧？’后来我是从她的嘴巴里，得知大家对我是什么印象的。”

“妈妈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可是，我明明觉得妈妈很温柔啊。”

妈妈真的很温柔，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向他发过脾气，说话永远轻言细语，爸爸是个不争气的男人，她也狠不下心肠直接和爸爸离婚，最后硬生生地拖到他八岁，才去办了离婚的手续。

“我和那个女孩子做了朋友，她叫纪霞，后来她介绍给我一个她的朋友，叫徐衍之，我和他成了男女朋友。我是在那个酒吧里跟他见的第一面，他是数学系的学生，我是文学系的。我上大学那会儿八几年，那时候学生谈恋爱是很禁忌的事情，我们是看周围有很多学生也公开关系之后才表明了我们正在谈恋爱。他跟我说，‘于敏，我真喜欢你’，我想，他喜欢的是我的什么？我又不善交际，他说，他就是喜欢我不善交际。”

“我们寝室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三个人，我最喜欢和我们寝室的唐东东在一起，唐东东是我下铺，会弹琵琶；还有李芃和秦朝春，秦朝春常常带男人来我们寝室，李芃看见她和我，就骂我们两个人不要脸，可是我们谁都不以为然，因为她没有人能让她不要脸。你别看她那副清高的样子，我们心里都特别清楚，她偷书，偷学校图书馆的书，全都带回她的家里。所以我才看不起她。”

“那么……妈妈的那些同学，之后怎么样了？”

“不知道。很久没有联系了。”

在说这话的时候，妈妈脸上的表情冷冷的，彭影抓紧了妈妈的手，看见路牌上写着广场还离这里这里五百米。他想带自己的妈妈去广场玩一玩，结果妈妈看见是往广场的路，有点不高兴了，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那里。”

彭影有些疑惑，没有问妈妈为什么。两个人坐地铁回家的时候妈妈一句话都没有说，彭影牵着妈妈的手，把头靠在妈妈的肩膀上，也不说话。

回家后已经是傍晚，妈妈做好了饭，两个人吃了饭之后坐在沙发上，也没开电视，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小影子……之前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什么事情？”

“说来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刚才和你去散步，没和你去广场去，因为很多原因，我不愿意再去那里……小影子，其实在你之前，我流产过一个孩子……在你出生的十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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