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新勇已经在窗前站了许久,眉头紧锁,眉心那一块凸起来的肉已经被挤得通红。他抿紧嘴,显得两道法令纹更加深刻。
忽然,他回过身大步走到床头,抄起座机迅速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那边甜腻的女声“喂”了一声,他立即直奔主题:“缇莎,我到酒店了,接我的人呢?”
“着什么急啊。”听筒里叫缇莎的女人不紧不慢,“你不是没拿手机嘛,放心,警察一时半会找不到你,不怕不怕,乖,啊。”
说完,自己把自己逗得笑出声。
“我警告你!我孤家寡人,福利院出来的,爹妈老婆孩子都没有,你们没有要挟我的把柄,最好别让我被同事……抓住,否则我肯定把那个app和你们这些人都咬出来!”
说到“同事”这两个字时,胸口发窒,太阳穴如同被针刺穿。
然而这个念头只停留了几秒,刘新勇瞳孔收缩,心脏惶惶地加快速度狂跳,他咽下口腔里的唾液,脑子飞快地运转去想另一种可能性,这时电话听筒里突然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好了,我们不可能不管你的,放心啊,小乖乖。”
缇莎话音未落,门铃声就在他身后响起。
他挂断电话。
——想到缇莎可能会直接杀他灭口,原本期盼的门铃声短短一瞬间变成了天敌的血盆大口。
他“咔”的把枪拉上膛,竖着端枪到胸口,一步步靠近房门。
“是我。”
隔着门板传来沙哑的男人说话声——认出门外的是张吉彬,刘新勇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抬手滑下防盗门链拉开门。
“我不是送你去缅甸了,你怎么又回水城?”
张吉彬进了屋,没回答他的问题,先是脱下鸭舌帽和防霾口罩,而后直接一屁股坐在床沿儿,拿过鸭舌帽用帽檐儿那面给自己扇风:“热,又累,快给我瓶矿泉水。”
刘新勇蹲在电视柜底下从小冰箱里找出一瓶矿泉水,转身递到他手上。
张吉彬咕嘟咕嘟喝下半瓶,抬袖子一抹嘴,说:“当初我就和你说,张东硕的尸体直接泡磺酸顺污水管排走一了百了,你非瞒着我们给他老婆送回来。”
“出事了才麻爪,你哪怕早给我们通个气啊?”
刘新勇瞥他一眼:“给你们通气让你们去把张东硕一家都杀光?”
听见这话,张吉彬怔了怔,忽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刘新勇越是板着脸,他笑得越夸张,最后捂着胃指着刘新勇:“你怎么这么招笑?当初可是你告诉老板,张东硕是卧底的啊!”
“废话少说,”刘新勇面上过不去,转回正题,“缇莎说走水路送我走,我们现在去哪个码头?”
张吉彬仰脖干掉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喝到最后一口,忽然身体一偏,直接拿起了刚才刘新勇随手放在床尾的枪。
——已经上好膛的92式警枪。
“当心走……”火字没说出口,黑洞洞的枪口直逼他眼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吉彬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圆柱形的消音器,站了起来。
张吉彬摇摇头:“人急了,还真是什么都信。”
刘新勇听见他说。
那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张吉彬扣下扳机,只是很轻微的一声响,电子玩具一样——刘新勇听见自己颅骨被
子弹穿透的声音:“嚓!”
血管破裂,火药卷着血一起在眼前炸成血雾。
一切都变得极慢。
——怪他,还在用正常思维揣度这些人,以为救过张吉彬几次,张吉彬怎么也不该杀他。
意识没有马上消散,他居然想起了张东硕,时间如同一艘小船,慢悠悠地回到二十年前。那时的张东硕总是抱着一把吉他,因为在宿舍练琴,被午睡的舍友揪着衣领揍。
“新勇,我教你啊?”
当初跟着学学就好了。
到底是从哪儿开始走偏的?
窗外阳光正明媚,茂盛的树叶轻轻拍打着窗玻璃。
他躺在地上,移动沉重的眼球,看见张吉彬掏出手帕擦拭枪上的指纹,而后,把那把枪放到了自己手上。
不想最后一眼只看见自己的结局,他使尽全力要重新移动头颅去看窗外,但一切在这时戛然而止。
水城市禁毒支队。
专案组的气氛阴沉到极点,空气随便攥一把似乎都能拧出水。
——刘新勇开枪自杀了。
整个酒店房间只有刘新勇的指纹。
市局的法医团队全借来帮忙了,正没日没夜地抓紧出尸检报告。
案情讨论会陷入僵局,大家都没词儿,各自低头看卷宗。
坐穆芳生旁边的秦晚环顾一圈,看缺了人,抬手在穆芳生桌前点点:“哎,屠钰呢?”
卷宗上的字儿快重影了,会议室里又全是抽烟的,他这个不抽烟的嗓子都被熏得火辣辣,但这只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也不知道屠钰在哪儿,给这小子打了仨电话,都是自动响到结束,没人接。
于是他的语气多少显得带点情绪:“问我干什么?”
“他不天天和你形影不离么。”
说完,秦晚小声补上,“我往小了是专案组组长,往大了是个支队长,你能不能跟我说话时候语气好点。”
“好说。”穆芳生站起来,啪啪两下利利索索给秦晚敬了个礼,“报告领导,以我的推断,屠钰的车和肇事货车都在蛟村撞坏了,估计叫了拖车过去正在处理,毕竟就那么丢在路边,有碍生态文明旅游村的村容村貌。”
一屋子人齐刷刷行注目礼。
秦晚一脸被踩了脚——对方发现后不但不把鞋挪开还使劲碾他脚趾的表情,于是顿时决定跟穆芳生绝交一小时。
而穆芳生则在心中暗自思忖:拖个车也不至于不接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