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住这儿么?”赵文犀抬头看了看招待所稀稀落落的灯,开口问道。
“后面还有内招,我住那边。”宋玉汝回答。
该进去了,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招待所的门。赵文犀这一步,却感觉很是沉重。他闭了闭眼,眼前晃过的,却是丁昊那被汗打湿的白背心,是许城坐在灯前补笔记的钢笔,是秦暮生偷偷摸摸躲到房后抽烟时的那个火星,是敖日根给他煮暖胃汤的时候紧紧握在手里的小蒲扇。
赵文犀睁开眼:“那我走了,以后常联系。”
他迈开脚步,步子轻快了许多,招待所的门嗖地一下就近了。
“真能常联系么。”宋玉汝一句话,又把铅水沉沉地灌进了赵文犀的腿里,“你跑到边防来不就是为了躲我?”
“……”赵文犀无语地转过身,看着宋玉汝硬挺的眉毛皱了起来,盯着自己。
“你怎么就不多等等,我家里给你安排了松江那边的内勤所,特好一位置。”宋玉汝看着赵文犀,上上下下打量着,“去了就给户口,天天上下班,也不累,你看看你现在……”
“我现在挺好的。”赵文犀歪了歪头,“服务边防,保卫祖国,贡献青春和力量,挺好的。”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报了边防,同学们都怎么说,他们都说是我家看不上你,给你发配边疆了。”宋玉汝的话脱口而出,带着让他自己都愕然的恼火。
赵文犀一下就笑了:“那我还得给你道歉呗?”
“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宋玉汝的眼神垂下,像只找不到地洞的兔子,来回乱窜,他又抬起头来,“我就是想让你过得更好点。”
“怎么,算是补偿吗?”赵文犀还是笑,他真的觉得很好笑。
“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噎人呢,你过去不这样儿啊。”宋玉汝不满地拧紧了眉毛,嘴角也不悦地皱了起来。
赵文犀呵地笑了一声:“玉汝,你别多心了,我现在真挺好的。”
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撩了撩刘海:“当初吧,报这边的时候,是有点不想再见你的想法,可没想到,到了这边,感觉真挺好的,也算是塞翁失马吧。”
“塞翁失马,那意思我是祸,他们是福呗?”宋玉汝听了顿时就动了气,眼神里也满是不忍,“那么一群大老粗,能让你过得好吗?你看看你脸糙得!”
他往前走了几步,对赵文犀放柔了声音:“文犀,你跟我说实话,你要是不想呆了,我想办法把你调回去。”
赵文犀一下就笑了,他仰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宋玉汝:“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补偿我?”
“我说了这不是补偿。”宋玉汝声音里顿时更没好气了。
赵文犀张了张嘴,随即还是笑了,他温声细语地说:“没必要,真没必要,玉汝,好不容易见回面,那些事就别提了。”
“你别老装的跟没事儿似的行吗?”宋玉汝的声音彻底火了,直接抓住了赵文犀的胳膊。
赵文犀被他扯的抬起头,他看着宋玉汝,眼里映着远处的路灯,像在眸子里钉进去两颗寒星:“……行啊,那我问你,你爸妈找我谈话的事儿,你事先知道吗?”
宋玉汝的手一下就脱了力,抓不住了。他愣愣看着赵文犀,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过了几秒,才轻声说:“我和他们说过,给你找个好地方……”
“所以你知道。”赵文犀冷冷地说。
宋玉汝皱起眉,眼里有点委屈,也有点恼火:“我当时也是没办法……”
“宋玉汝,你知道吗,我追你一年,和你处了一年,我们每次约会的时候你还没有今天对我说的话多。”赵文犀嗓子里咳出一声又哑又冷的“嘿”,他看着宋玉汝,“你是不是看我这么冷淡,感觉挺不习惯的?”
这一句如同一把刀,插得宋玉汝支离破碎。
“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赵文犀深深吸了口气,把鼻子里那些会让他软弱的液体吸走,他看宋玉汝要张嘴,直接笑着拦住了,“别说,我也不想听了。”
宋玉汝沉默了,赵文犀看着他沉默。
他们沉默了很久。
“其实我不怪你,刚知道我是潜意识攻击性的时候,我自己就知道,我们没可能了。”赵文犀看着宋玉汝,打破了沉默,“我自己都觉得我不配。”
“文犀……”宋玉汝刚要开口,赵文犀又直接打断了:“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这么傲的人不可能在下面,我也知道让你抛下那么样的家庭选择我这么样的一个人太不现实,这些事我都明白,我又不是傻。”赵文犀说到这顿了顿,喉咙吞咽下去差点脱口的苦涩,他看着宋玉汝,看着那双他总是喜欢盯着看,却很少回应他的眸子,“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能亲口跟我说。”
“文犀,我,我是不想看你难过。”宋玉汝虚弱地辩驳着。
赵文犀紧紧咬着嘴唇,他在笑着,可眼角却有水花在路灯里闪烁:“他们都说我挺卑微的。”
“我自己也觉得。”
“我没有觉得……”宋玉汝的声音更虚弱了。
“你不是没有觉得,你是不在乎。”赵文犀特别温柔特别善解人意地说出了这句话,“你只是没有喜欢的人,而身边恰好有个牛皮糖癞蛤蟆似的我。”
“我没觉得你是牛皮糖癞蛤蟆。”宋玉汝总算知道这时候绝不能再那么虚弱下去了,“我真没有!”
可惜也晚了。
“我其实也觉得我自己挺陶醉的,在那儿心里戏演的可好呢,等着你来,然后哭唧唧地告诉你,
对不起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我不能再耽误你了。”赵文犀紧咬着牙,他要把这每句话,都笑着说出来,“可惜你没给我机会呀。”
他咬着牙,眼睛往上看,快速地眨巴着,这不太好用,他又往远处看,他看到茫茫的黑夜,他看到黑夜里看不见的白驼山脉,他看到白驼山脉的深处,苏木台哨所里,丁昊他们坐在桌边焦急地等着他。
“也挺好,见一面,叙叙旧,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赵文犀的酸涩,忽然就止住了,他说得每句话都真情实感,都云淡风轻,以至于让宋玉汝感到错愕,甚至是震惊。
“我真的不怪你了,我也真过的挺好。”赵文犀主动伸出手,拍了拍宋玉汝的肩,帮他掸去肩头的雪花,“京城离这儿,天南海北,山高路远的,以后怕是不好见面了。”
他放下手,冲宋玉汝甜甜地一笑:“玉汝,以后你好好的,我祝你飞黄腾达,前程似锦,咱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走到招待所,憋了很久的眼泪就开始止不住的流,但赵文犀觉得一点也不难过了,这波眼泪流完了,他再也不想为宋玉汝流眼泪,也不想再想起这个人了。
招待所下,灯光依旧昏,大雪依旧沉,宋玉汝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