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战重新戴上殷子舟帮他重新改过的面具,他倒是给了足量的银子作为酬劳。
殷子舟送毕战到店门口,男人有些面露担忧地在街上瞧了瞧。
“在找儿子?”毕战问道。
“是,是,殷灵均这臭小子总是小脾气太多。”男人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份不好意思。
毕战倒是点点头道:“多谢掌柜了。”
二人拜别。
伊吾城里还是热闹非凡,毕战走过街巷,到处都能闻到烤馕的香气,香而醇厚,闻起来便是如大漠的日轮一般温暖。
“殷哥儿!我娘说晚些喊你来我家吃饭。”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不去,我要回中原找我娘。”说话的正是殷灵均,他爹寻他许久,他却在和旁家孩子在路上打闹。
毕战只瞥了那孩子一眼,便要离开,他是要走向伊吾城里唯一一家挂了红绸的府邸。
可那殷灵均却瞧到了毕战,便连忙追上毕战的步子。
“喂,你寻我爹买了什么?”那少年的嗓音里还有些稚气未脱。
“没什么,小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呢?”毕战倒是和颜悦色地回答道了。
“我也没什么,你打哪儿来的?”少年对眼前这赤足黑袍的男子感兴趣极了。
毕战却是嗤鼻一笑道:“我与你母亲来自一个地方。”
那少年便愣住了,喜形于色的少年郎,满脸都是不知所措。
毕战并不多理他,而是继续向前走,可那少年却快步追上了他:“我娘在何方?你认得她?她在中原哪里?她,还记得我吗?”
“这些我并不知,你再长几岁就能去寻她了。”毕战道。
少年还想再问话,却瞧见毕战手中递上的一物便将话硬生生咽回去了。
只见毕战手心里捧出半片朱色鳞片,那鳞似鱼鳞,却大得多,只是这残缺的片儿都有半个手掌大,难以想象其物出自何物之上。
“你母亲唤为青翎,等你也能仗剑天涯时,拿上此物去天地的最北边,去雁门之北,去那里你能知道一切。”毕战把那朱色鳞片放于少年的掌心之内,任由少年再怎么叫喊自己,任凭殷灵均如何问他话,毕战便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过了两街,毕战便寻见那挂着红绸的府邸。
府邸挂红绸,便是家有喜事,而伊吾城中谁都知道这家便是伊吾城最大的银庄东家。
崔家独有一女,却身体羸弱,久居深闺,崔家下聘招得一女婿,便是金科状元,如今的伊吾城所属的安西都护府的左都督,裴域。
崔家毕竟来自中原,婚俗也从中原之地,婚宴乃为明日日暮之时才会举办。
之时此时的崔家门前,都已开始门庭若市,不少人家都提前来登门道西。
毕战就立于崔府对面的侧巷内,他只冷眼瞧着,见那崔府上有一黑鹰盘旋。
黑鹰从天而落,口中衔一金钗,它合翅于毕战的胳膊上,将金钗交给了毕战道:“崔姑娘说,这金钗是给大人的报酬,说便用这金钗换您一串金铃。”
毕战接过那沉甸甸的金钗,钗子上的细碎宝石颗颗色泽温润。
“她给,我便收下了,只是,我不是为此而来。”毕战笑道。
那黑鹰却咯咯笑起来道:“是啊,那姓裴的小子,从八字到命数都是难得一遇的,我去探查时,正巧见得他习武归来,身上多了大人的一魂,看起来比凡人多些气宇。”
毕战没再答话,只用手又调了调自己脸上的面具。
行走世间千百年,三魂七魄便终要都拿回来了,虽然本就是物归原主罢了。
“没想到,那崔姑娘久居深闺居然会爱上一只狼。”那黑鹰用鸟喙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呵,若在这世间活得循规蹈矩,还有什么意思?”毕战笑道。
黑鹰并不懂得毕战的意思,只应道:“大人夺回最后的一魂,可要回去天宫?”
“天宫?再说吧。”毕战答道。
“人与妖相爱,只怕是会折损崔姑娘的阳寿与精魂。”黑鹰又道。
“既然相爱,又何必计较如此?只是,我们旁人哪里懂得她?”毕战一挥袖,便又化为黑雾幻化在城中。
伊吾城的婚礼,多在黄昏之时举办。
红衣凤霞,金钗玉冠。
崔府上下便是张灯结彩,鼓乐声足以破天。
新嫁娘坐在闺房中,坐在红罗帐后的软塌上,软榻之上也铺上了锦绣鸳鸯的床褥。
她两耳不闻窗外的欢喜声,她手中紧紧抓着一串红线铃铛,她有些忍不住地轻轻晃动着肩膀,她卸下了手肘上的金臂钏,随手放在了一边,那是裴域送来的订婚之物。
崔茹云忽感到一阵风从窗入屋,携以新竹雪梅的香气。
“毕战大人?”崔姑娘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似是有些期待、似是有些失望。
“崔姑娘,可想清楚了?你只是个弱女子,与狼妖共生,就算有金铃保你魂魄,你的命
数我也难说。”毕战轻言细语,他伸手拿过放在一边的那拴着红线的檀木长杖。
那长杖挑开女子的红绸盖头,崔茹云抬头看向眼前那戴着半盏金面具的男子,男子一袭黑袍,却似积石如玉,看着温柔至极。
“我想清楚了,待日暮西下,段郎便会来带我离开这如牢笼般的地方。”崔茹云笑道,她只瞧见毕战,心中的担忧便似全然消散,心中安然平静。
毕战点点头道:“狼族禁令森严,狼王若是知道段夕与你结为夫妻,便也会赶尽杀绝,你们二人且要保重。”
“多谢毕战大人,段郎与我情真意切,日月可鉴。”身着嫁衣的女子起身于毕战行了一礼。
“那裴域虽与你已拜过天地,可未尽夫妻之实,你无须自责。”毕战虽这么说着,却晓得眼前的女子心中早已为冲破闺阁的情爱而痴狂,她哪里还记得父母为她招上门的夫君。
崔茹云将那红铃铛系在了手腕上,便又要向毕战行礼,毕战却是连忙扶住她,无需她多礼。
“我会变成你的模样,拿到我要的东西,只是我法力残缺,也不通易容之术。在易容之时,无法再感知你们,你们离了这崔府便只能靠你们自己了。”毕战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崔茹云望着毕战那伤痕累累的半张脸,有些错愕。
“大人,你的脸。”崔茹云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些伤我本可用法术化去,但我想让自己都记得。”毕战的手轻轻拂过崔茹云的脸,女子嘴唇之上的唇脂都沾在了他的手侧上。
崔茹云望着对方的眸子,犹如沉入无边海际,她静静地望着,望着对面的男子变为自己模样,唇红齿白,额点桃夭。
“云娘。”有人叩门,不是裴域,是段夕。
“段郎。”屋内的女子应声道。
崔府今日便是门庭若市,家奴在府中来回忙碌,客人也纷至沓来。
崔府毕竟位于西域,整座府邸都弥漫着炭烤羊肉与烤馕的香气。
却有二人从挂满‘喜’字灯笼的抄手回廊上直传而过,其中一人便是身着红衣的裴域,另一人则是满身酒气的长怀,分明是仙人,看起来却似痴酒的谁家纨绔公子。
长怀轻轻打了个酒嗝,口中满是西域特产的葡萄酒的味道,他手里倒还拿着半块叠了羊肉块在上的馕,他边吃边拍拍裴域的肩膀道:“裴兄,你这今日便是要入了人家这崔家了。”
裴域笑笑道:“是我高攀了。”
但裴域也清楚,当年崔家出资助他读书,无非就是想如此,崔家独女,又是经商世家,自然想要一个能高入仕途的女婿。家境贫寒,又无父无母,且善于读书的裴域自然被崔老爷看中了。
“那你,爱崔姑娘吗?”长怀问道。
“只曾见过几面,她性子温顺,日后,我们便会举案齐眉。”裴域虽说道崔茹云,却是目光静如止水,不似再说自己的妻子,而似在说一个普普通通相识之人。
裴域今日也是兴致冲冲的,他与长怀又主动讲起话:“长怀兄还说有道人窥得天命,言我今日必有劫数,这次是已是夕阳垂落之时,想必今日便是如此平静地过去了吧。”
长怀的生母便是掌管群星的太阴星主,可窥算天命,而长怀便是自生来就习得此术,但他不比母亲,只能算出三日之内的灾福祸难。
他与裴域也是巧合认识,不过半年之久的朋友,听闻他大婚,才特来此,一见面,却见对方唇色变浅,印堂发黑,他只拨动玄机,便算得大婚之日,裴域必有大劫。
凡人有何命数,神仙都不应插手。
而长怀却独爱裴域笔下那一手洋洋洒洒的行书,只恐世间少一位在世王右军。
他偷偷讲天命转告对方,对方并不知长怀是何出身,只当他是逍遥自在的游历公子,也似并不在意长怀的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