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赵舒就是周长秋的一条狗!”
赵舒的头被往后抵着,胳膊却抱着周欢的腰。自从昨夜以后,他脑子里的某根弦便嘎嘣一声断了,整个人彻底脱胎换骨,比之以前更加浪荡,更加不要脸了。
周欢嫌弃地将他拉扯开来,长腿一抬,往他屁股上飞起一脚,将他一脚踹进了轿子里。
“周长秋,别丢下我嘛——”赵舒心有不甘地掀开轿帘,梨花带雨地嚷嚷,仿佛还要下来。
“愣着做什么!?赶紧拉走!别让我再见到他!”
在周欢的催促下,一旁看好戏的轿夫们连忙抬起轿子,载着赵舒一溜烟地跑了。
孟小桃仿佛是要报复周欢似的,一整天不见人影,下落不明。
周欢在鄢陵城里转了大半天,结果人没找到,天上又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把猝不及防的周欢淋成了落汤鸡。
他寻思着孟小桃若是故意躲着自己,那他再怎么找也无济于事,于是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
周欢满心郁闷,很想找个人倒倒苦水,于是理所当然地想到了嵇无隅。
嵇无隅住在西苑的荷塘边上,那是一间名为晴川居的雅致小筑。这里春桃夏荷,秋红冬梅,是个四季皆景的清幽之处。作为嵇无隅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的住处来说,再适合不过。
嵇无隅正执笔伏案疾书,忽然听到敲门声。他搁下手中笔,起身开门,看到是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周欢。
嵇无隅没有二话地将狼狈的周欢迎入屋里,手脚麻利地为周欢递过来一条浴巾。周欢忙不迭地道谢,像只落水的大狗一样扑簌簌地一抖身子,抖落了一地的雨珠子。
窗外,瓢泼的大雨已经渐渐式微,水面上笼着一层朦胧的雨雾。雨水啵啵地敲打着荷叶,雨滴汇聚在荷叶的中央,凝聚成一颗晶莹的水珠子,像极了挂在孟小桃眼角的那一颗泪。
周欢长长地叹了口气。
“周贤弟莫急,孟公子只是气头上,等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的。”嵇无隅从厨房那边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汤水,走到周欢身旁,“给,这莲子羹是我刚煮好的,小心有点烫,周贤弟你淋雨着了凉,喝这个正好暖暖身子。”
“多谢无隅兄。”周欢将那瓷碗捧在手心,小心地尝了一口,只觉得五脏六腑瞬间都活了起来,“味道真好!还有姜糖味儿,暖心极了。”
嵇无隅道:“这莲子也不错,你尝尝?”
周欢勺了一勺莲子,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不由得眼睛一亮。
“这莲子好爽口,味道好鲜,一点苦味儿都没有。绝了!”
嵇无隅微微一笑:“我今儿个一早撑了小舟,下到那池塘里的莲叶深处,挖了些藕,摘了些莲蓬上来,便
剥了莲子做了这一锅莲子羹。”
周欢有些难以置信,都说君子远庖厨。在他看来,嵇无隅这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君子,理应也是不下厨的。没想到他不但下厨,还自己撑了小船去莲叶丛中摘莲蓬,也不在意淤泥脏了自己的手。
“无隅兄如此好手艺,今后你的媳妇可真有福了。”周欢发自内心地恭维道。
谁知嵇无隅却淡淡地答道:“我不娶媳妇。”
“为何?”周欢奇道,“这也是你推演出来的?”
“无隅不喜欢女人。”嵇无隅抬起一双澄澈见底的眸子,“只喜欢男人。”
周欢一怔,哑口无言。
见周欢不说话,嵇无隅盯着他道:“吓到你了?”
周欢连忙摇摇头:“不不不……”
其实我也是。周欢刚想这么说,不过总觉得这么说有些赤裸裸,于是又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难怪无隅兄至今孑然一身,无妻无子。无隅兄这般优秀的人物,明明应该不乏追求者才对。”
“你会觉得奇怪也是应该的,若是换作常人,决不会像我这样,明明有一技傍身,也不是无家可归,却要一直借住在师兄府上当个门客。”
“说的也是哦。无隅兄,你不是说你之前一直在紫云山守心观跟随师父修行吗?楚大人是因为出仕,所以留在这鄢陵城,你呢?你既然没有一官半职,又对仕途官场毫无兴趣,为何不留在紫云山,而是住在这里呢?”
周欢这话一出,嵇无隅的眉间便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他抬头望着窗外,一言不发。周欢也不说话,他仔细地端详着嵇无隅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斜飞入鬓的修眉,还有浅朱色的薄唇,这令人屏息的精致五官里正流露出一抹莫可名状的忧郁。
雨停了,不知不觉中,周欢也在这儿待了将近一个时辰。临走前,他将自己今天求到的签递给了嵇无隅。
一场雨之后,天气乍暖还寒,刚一推开门的周欢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冷不丁地哆了哆嗦。
嵇无隅见状,取下挂在墙上的大氅,一言不发地披在周欢身上。周欢连忙推辞,嵇无隅却只道了一句“别动”,然后不由分说,仔细地替他将大氅系好。
两人的距离忽然拉得极近,不知为何,周欢的心跳得有些快。
嵇无隅比周欢稍微矮一些,站在周欢面前时,双眼正好与周欢的唇平齐。周欢细细地打量他,见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指节却骨感得轮廓分明,勾勒出一丝不可言说的色气。
周欢不禁想起了刚才那碗莲子羹。他觉得嵇无隅这个人就有点像那碗莲子羹,清雅却不清冷,明净却不癖洁,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傲,举手投足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暖。
让嵇无隅给自己系好大氅之后,周欢戴上斗笠,侧头一看,见嵇无隅眼眉微垂,薄唇轻启,似乎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周贤弟,今晚……”嵇无隅难得地欲言又止起来,道,“无隅可以过去找你吗?”
周欢猜想嵇无隅大概是终于敞开了心扉,想对自己吐露心事了吧。于是笑着拍了拍嵇无隅的肩膀,道:“都说了咱们是朋友啊。是朋友的话就别这么客气,想来找我,随时都可以。”
嵇无隅抬起头来,眼中不知为何却透出了一丝痛楚。
不过这抹痛楚却转瞬即逝,因为消逝得太快,以至于周欢认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嵇无隅欣然一笑,点点头:“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