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些陈年累积的伤痕,合不上的乳孔,肚子上一道道被剖开的刀疤……
越看七二眼泪流得越凶,他把自己的外套扯下来就要给爸爸套上,发现男人对警服本能地畏缩后,直接远远丢开,拽下身上的薄毛衣套在爸爸身上,然后一把抱住男人。
老男妓胸前和肚子上软绵绵的肉抵着七二的身体,皮肤温度很低,七二哭得视线一片模糊,他粗暴地抹去泪水,匆匆去亲父亲的脸颊,去亲吻那双空洞的眼睛。
只看脸的话,七二的父亲无疑是俊秀的,男性的英挺混着一股被情欲完全糟蹋,却又尚未彻底摧毁的妩媚。七二的吻不断落下,就像在亲吻一座冷冰冰的雕像,而无喜无悲的雕像沉默地接受着那一个个滚烫的,带着咸腥泪水和痛苦的爱的亲吻,纹丝不动:“爸爸,对不起……你还记得……”
七二费力回想,他真的不清楚父母的名字,本来爸爸妈妈在自己面前也很少提……回忆的微光一闪而过,七二突然抓到了什么。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他对眼前的男妓急急道,“爸爸还记得妈妈吗?蓝眼睛,笑起来像一团蓝色的云……”
“一团蓝色的云”,是爸爸经常对妈妈说的肉麻情话,因为不涉及任何与人格和尊严有关的思想,这句情话仿佛一粒不被政社重视的尘埃,嵌在回忆的缝隙里,被七二生生撬开来。
话音落下,七二眼睁睁看着男妓的眼神动了一下,这回好像起作用了!
“爸爸!你是不是……”
“你在说伊芙丝?”
一道声音突然插进来,竟然是被逮捕的政员中的一位,应该是觉得供认一切罪行可以减少折磨,他脸上挂着恐惧又讨好的笑容,“蓝眼睛,红唇大美人,是不是?”
“你……”这一刻,七二只觉毛骨悚然,“你怎么会——”他怎么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动了,他看着满脸泪水的七二,竟然主动抬起手,慢吞吞抱住了七二。
七二立刻回头,再也顾不上无关人士,惊喜道,“爸爸?您记起来……”
“我们当然知道,这是‘暗号’啊,”政员的声音却像道阴魂不散的惊雷,在七二耳边轰然炸开,“我们都知道这里有个婊子,看起来像团死肉,怎么操都没反应,但只要你跟他说伊芙丝三个字,哈哈,他保准像个想鸡巴想疯了的老妓女,主动给你打开大腿,什么价格都接受,还会风骚地扭腰呢,也不看看肚子都塌成什么样了……”
就像印证政员的话一般,被自己的父亲抱住后,七二等来的不是一句充满温情的“宝宝”——
他僵着身体,感受到那只手从背部绕过来,停在自己的领口,就要去解开他的扣子。
“爸爸!”七二目眦欲裂,他两只眼睛都哭肿了,赶紧握住那只手,“我,我不是……您还记得吗,您和妈妈,伊芙丝,总是抱着我……”
老男妓停下来,棕色的瞳孔静静看着七二。沉默片刻,他竟然开口了,嗓音嘶哑,听起来像是声带被撕裂过,“她……”
“他肯定会问你那个伊芙丝在哪里的,或者问她现在怎么样了,您千万别回答,吊着他胃口,越不说,他服侍得越殷勤!”
“反正他脑子坏了,也记不住,您爽完后随便扯点什么就可以,这个伊芙丝估计是他老婆,您说和别的野男人跑了,生病了,改嫁了……只要不是死了,都行!他要伺候得不满意,踹两脚什么也不告诉他,看他急得要死,哈哈!”
“闭嘴!”七二忍无可忍地
吼道,淫邪的描述戛然而止。
他把眼睛紧紧闭起来,又睁开,眼前一阵阵发晕。
他听到面前人问他:
“她……还好吗。”
十几年后再相逢,这是父亲开口对七二说的第一句话。
老男妓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麻木的,这句话估计以前在床上对着数不清的嫖客说了不知道多少遍,得到的只有讥讽,性虐待,和漫不经心的欺骗。
却在每次提及那团蓝色云朵一样的人时,都会再问一遍。
七二嘴唇动了动,回忆宛若暴雨哗然砸落,昏暗的房间,哭声,狂暴的狗吠声,皮肉撕开……拼命想抹去的种种片段翻卷而上,在男人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他知道,他知道妈妈去哪里了,他其实一直知道的……可是……
嘴巴张开又合上,短短一句话就像一把雪亮的刀片,出口,对他和他的父亲都是血肉崩裂的凌迟。于是锋利的刀片在喉咙口上下滑动,最终还是被一寸寸吞回去了。
“我……”七二说不了实话,更无法哄骗父亲“她很好”,只能盯着那双似乎含着一点期待的眼睛,任由泪水流得越来越凶。
七二的父亲却似乎误解了面前青年的意思,以为他和以前的客人一样,是在“讨价还价”,自己必须先付出点“代价”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于是老男妓收回手,就要去脱掉那件才套上的毛衣,却立刻被七二死死拧住制止了动作,两人一时僵持不下。七二的泪水啪嗒啪嗒打湿了两人的衣服,男人低头看去,神色有些许怔忪。
“w-7> “谁也别想抓他!”七二恨声道。他深呼吸两下,逼自己冷静下来一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对警察温声道,“我发现这个人不对劲,他身上应该藏着个……很重要的情报。我申请和他单独谈一谈。”
警察犹豫了两秒,但七二脸上的表情很诚恳,再加上对这个优秀同事的信任,最终他点点头,就要离开。
然而意外陡生——
稚嫩的童声突然响起!
“叛徒!你们两个都是叛徒!我要举报你们,我要灭绝你们!”
七二腰上一疼,像是被弹珠打中了,所有人扭头看去,里屋竟然冲出了一个小男孩!
男孩的头发是浅金色的,如果不去看脸上凶狠的神色,样貌称得上一句非常精致。然而,七二盯着那男孩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棕色眼睛,脑中又浮现父亲肚子上一层层的赘肉。
这是,这难道是——
“怎么会有小孩?”
“估计是不知道被谁搞怀孕的,没人愿意带回去养,小孩思想成绩非常好的话,学校就会让他住自己家里……”
“一边张开腿挨操一边养孩子?那确实很辛苦,哈哈。”
——这是自己血缘上意义上“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不过七二称得上父母爱情的见证,这个小男孩只是政社多年阴谋与多育政策下强奸与被强奸的产物。
“你……”七二想喊他“弟弟”,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然而那个小孩却兴奋极了。
就像曾经七二举报自己的第一任丈夫一样,就像政社鼓励每一个勇敢举报父母的小孩都是“小英雄”一样,这个年幼男孩指着他的哥哥和他的爸爸,大声朝旁边的思想警察嚷嚷:
“我都听见了!这个人叫他爸爸!卖屁股的怎么有资格当爸爸?他们一定是同伙,是叛党的同伙!在密谋反动搞乱国家,我举报他们,伟大的思想警察同志,你们快逮捕他们!”
“……”
七二跪在地上,抬头看着这个居高临下的漂亮小孩。
那一瞬间,他生出了强烈的,想要一把掐死这个男孩的冲动。所谓的弟弟,脸上那股对政社的狂热激起了七二心中阵阵恶蚁啃咬般的痛苦与怒火,但他最终只是扭过脸去,强行让自己颤抖的身体镇定下来。
弄死他有什么用呢?七二想,他真正想掐死的根本是从前那个沉默着捂住嘴巴的自己。
“……爸爸,”七二突然心里一阵茫然,混着无力的绝望。最终,他跪在地上,把头靠在老男妓的肩上,慢慢把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势,政社的思想清洗非常干净,再加上十几年光阴过去,七二根本不再记得,自己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都会这样,把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窝在爸爸怀里,依赖地靠着父亲的肩头。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不自觉索求安慰与爱的……老男妓微微偏过脸。
七二哽咽道:“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个地方……不记得我也没关系,我什么也不要了,你跟我走就好,我们去没有黑暗的地方,我,我会烤姜饼了,我烤给你——”
“宝……宝宝……
?”
眼前的男人突然出声了,他眼神犹疑,像是心里极度不确定,发音轻飘飘的,却猛然砸在七二心头。
“……!”
七二倏然抬头,“是我!爸爸,您刚才是喊我了吗?是我,是我!我,对不起……您认出我了?我这就带您走!”
那双原本空荡荡的瞳孔彻底变了,里面映着七二流满泪水的脸颊,眼睛肿着,像一个委屈得要命却什么也不敢说的小孩子。
“你是……宝宝?”老男妓迟疑地伸手,摸上七二的脸,曾经属于军人的硬朗已经荡然无存,只能依稀看到点执着撑着不愿彻底堕落的沉默。
现在沉默被打破,无数七二看不清的情绪从他的父亲眼中闪过,还没来得及抓住就飞快溜走了。最终,他只觉得爸爸的眼神带着吓人的清醒,有泪水从眼眶隐秘地滑落。
“宝宝,你……”
七二惊喜地就要握住爸爸的手,这一瞬间,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过去那些痛苦都不再重要,只要他能和爸爸……
视线颠倒,七二突然被自己的父亲一把推开!
砰!
衰老畸形的肉体撞在墙上,又哐当滚到一片脏污的地面,鲜血迅速染红那件七二常穿的灰毛衣。
空气中廉价香水伴着臭虫的气味更浓了,此刻新混上浓重的血腥味,七二跪在地上,怔怔抬头,一半尚未展露开笑容还挂在脸上。
为什么,怎么会……
爸爸为什么要……?
一只手突然搭上他肩膀。
“你在看什么?政社最忠诚的狗。”
“你妈妈死了,快乐房里你亲眼看到她被狗撕成了碎片;你爸爸也死了,用抛弃尊严保护的‘宝宝’到头来站在迫害者中,成了逮捕他的思想警察,他以你为耻,所以一定要撞死在你面前。”
“怎么不敢告诉他,他的爱人在哪里呢?”
“因为她本来不会死的,是你总是不听话,政社只好把她也拖进快乐房,把狗也放进来,才能彻底扭正你的思想,是你只知道哭,只知道找妈妈。”
“你不是都记得,都看到了吗?七二,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
七二一点点转过头,月色下,他眼中布满血丝,好似枝头泣血的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