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只是睡。
以前听说龙会沉睡百年,他还不信,不过现在他信了。白澧穿着小妖送来的新袍子,昏昏欲睡地侧躺在床上,任凭时光流逝。
直到那一天。
白澧捂着心口醒来,慌乱中起身,直直地朝燧水的方向飞去。跨过熟悉的重重水墙,一剑劈开阻挡他的结界,他瞳孔微缩,正看见燧捂着侧颈,一剑把刺客钉死在地上。
“阿燧——”白澧轻唤了一声,却看见周遭众人皆持械提防,有妖将低喝一声,“白澧!休得放肆!”他充耳不闻,定定地看进龙王燧那双裹挟着威压的金红龙目,听见熟悉的、醇厚威严的声音,“白澧,你真的投靠莲湖了吗?”
白澧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他来得急,没有换掉衣服,身上曳地的长袍还是莲湖水族特有的款式。他太久没有讲话,声音干涩嘶哑,“没有,阿燧,你不信我吗?”
“我信你?你们莲湖的刺客前脚到,你后脚就来了,里应外合,想做什么?”燧压抑着心头的怒火,“我替你解释?说不定你是从白潭那里听说了刺客要来,所以赶来救我?你这么说的话我说不定还会顾念你旧情难忘,让你回来。”燧放开捂着脖颈的手,侧颈上赫然一道血口,却并不深。
白澧梗着脖子,死死地盯着龙王燧的眼睛,“我没有!我能感知到你发生了危险,或是特别强烈的负面情绪,”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再离开你去赴任澧水的时候,我用心头血在雪漆上下了禁咒,所以我可以知道。”
龙王燧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澧,“你为何不早说?”白澧眉目疏冷,“说什么?你的疑心病那么重,我在你的佩剑上下了形同监视的禁咒,哪里敢告诉你这个暴戾无耻的疯子!”
殿中一时冷如冰窖,白澧威压外放,龙息直接压上燧
炙热的妖力。龙王燧缓缓开口,“证据呢?”
白澧一怔,“证据?”他扯着胸口的手指指节发白,“我身上的伤不就是证据?”
燧再次开口说出的话让人冰冷刺骨,“伤?你心脉上的伤不是你自己剐的吗,那么多道,怎么分辨何时取过心头血。”
白澧急促地喘息着,有那么一瞬他整个人近乎破碎地颤栗起来,有闭了闭眼睛平静下来,手握住剑柄,“你怀疑我。来,打一场。”
燧怒火上涌,在沙漠中第一次见到白澧时的记忆翻腾着要把他逼疯,他抽出雪漆剑,剑光若雪,裹挟着十成的龙息,悍然击出。
白澧本也是怒气冲冲,反手拔了剑,却忽然好像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瞳仁抽缩着,映出雪漆剑的茫茫剑意,手里的剑颤抖到无法动作。
雪漆,雪漆。
雪漆为证,永以为好。
扑——
神兵雪漆带着十成的妖力贯穿了站立不动的白澧,正中心脏,龙息狂暴地灌入体内,肆虐着切割出足以毙命的伤势。
燧几乎是慌乱地松开手里的剑,呼吸困难似的,“阿澧?你为什么不躲?”以剑道化龙,剑法卓绝的白澧一动不动地生受了这致命的一剑。燧哆嗦着接住站立不住的小白龙,几乎破音,“你怎么不格挡?”
白袍曳地的澧水君抬起手指,轻柔地抚摸着贯穿了他心口的雪漆剑,连指尖被锋利的剑身割破也毫无反应,“是雪漆啊,”他凝视着燧,忽然绽开一个温柔的笑容,他太久没有笑过了,更何况是这样和煦、清澈的笑容,龙王燧都快忘了,白澧原来是有酒窝的,“阿燧,你是想好的吗?”
想好了,用雪漆结果我,这算是燧水君上最后的仁慈和温柔吗?
他的内腑几乎被龙王的力量搅碎,却恍恍惚惚不觉得痛,只是慢慢地又被熟悉的疲倦包裹了起来。“不会原谅……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白澧喃喃道,口中涌出殷红的鲜血,身体渐渐软倒在红衣龙王的怀里。
龙王燧隐隐发慌,把安静下来的白澧搂在怀里,惶惶然不知所措。
“君上诛杀反贼!”
“叛臣白澧伏诛,君上千秋一统!”
谁?谁是反贼?
诛杀……我诛杀了谁?
阿澧?阿澧……伏、伏诛……什么意思……
千秋……一统……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重门紧闭,燧水君的寝殿无人胆敢接近。
“阿澧。”
白澧非常轻,非常瘦,冰冰凉凉的没有人气。龙王燧散着冠,瘫坐在床上,看见白潭持着点漆细剑,站在他的面前。
“燧水的戒备已经松懈至此了吗。”龙王燧头也不抬,声音嘶哑,“你是来杀我的吗?”
“我不杀你。”白潭的脸上也没有半点血色,一双白瞳冻结着坚冰,“哥哥不要你死,我也不会违逆他的愿望。但是入土为安,你要让我哥哥烂在你的怀里吗。”
龙王燧直勾勾地盯着白澧尚且完好的尸身,“入土……那我呢,我去哪里?”
“在干什么了,现在才来假惺惺。”白潭少见地尖刻起来,嘴唇干裂发白,“你好好活着,后悔去吧。对了,那刺客根本不是我的人,连我都不知道,哥哥更不会知道。”
龙王燧撤去妖力,放开了白澧的尸骨,一道雪白的龙影闪过,化作点点流萤,湮灭在水底。
“闭关吧。”龙王燧自言自语,不去管径自离去的白潭,守着血迹斑斑的雪漆剑,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