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北郡王阴沉着脸“给他纸笔让他写和离书,再把官奴契转到他户籍下,撵他们滚!!滚出北地!!!永远不许他们入北地!!”
雨水淅沥沥的剐打在面上,柯以湛丢脸的流泪了,费劲儿的把江竹鸳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扶着江竹鸳的腰,亦步亦趋的跟着管家。
雨水流进眼睛里,刺疼,他活了二十三年,这天,把能收的辱骂和尊严,全都丢尽了。
好在还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北郡王府后花园狗洞边侧小门。
柯以湛身上挂着七八个破布行囊,半扶半搂着江竹鸳,满身雨水和汗水已经分不清了:“你撑着……等出去我带你去看郎中……小鱼跟着我们……”
小鱼头一双小胖手也帮着扶自家哥哥,小人不到大人腿长就懂事还坚强。
这个月柯以湛也不是没见过楚国北地的小哥儿,像江竹鸳高壮的还是罕见的,压得他快要倒下了。
一种弱鸡之感让柯以湛不服气,非要撑着江竹鸳。
“姑爷……多谢你……”江竹鸳虚弱的道,他被人扶着勉强能走路。
柯以湛冷笑,痛快咬牙道:“以后姑爷的称呼就免了吧,刚刚我已经立下和离书,我可是个‘抛弃’县主的负心汉,你可是勾引我的妖精小君,以后你我相互扶持,能过就过,不能过就当兄弟吧!”
江竹鸳静静的看着柯以湛,这书生从前虽然弱而迂腐,但现在确实焕然一新,风雨飘摇中,他竟然也没有丢下自己这个累赘和他的弟弟小鱼。
他们兄弟两个都是官奴,在柯以湛名下挂了籍贯就代表着柯以湛以后要替他们偿还二百两纹银的官府赎身钱。
“哗啦啦……哗啦啦……”雨越下越大,三人走出百十来步远,身后突然传来叫嚷声。
“等等……”
柯以湛和江竹鸳回头,就见一个撑着油纸伞的老阿姆挎着篮子亦步亦趋的走来。
“李阿姆。”江竹鸳冰冷无波的琥珀绿眸终于带了些异样,眼尾红。
那老阿姆是花房的粗活低等奴才,年过八十无子无哥儿,从江竹鸳十五岁抱着小弟江竹鱼入府后,一直都照顾他们两个,也是江竹鸳唯一愿意亲近的人。
李阿姆哭着搀扶住江竹鸳:“孩子,好孩子,好小鱼儿,苦了你们,离开那是非之地也好,姑爷是个好的,你和你弟弟也算有个依靠,这一篮子吃食还有一瓶伤药几十个铜板,是老阿姆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事了,呜呜一定要爱惜自个儿,保重啊。”
江竹鸳鼻音浓重,惨白的脸笑着,眼泪硬是没掉:“阿姆……谢谢您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李阿姆抹去浑浊的泪,哭的很是伤心:“呜呜呜好孩子……去吧……姑爷您……您对这两个孩子好些……”
柯以湛感激万分,拱手硬声道:“李阿姆,山不转水转,我不信我柯以湛就没有发迹的那天,若有,我和竹鸳定当来北地接你回家,颐养天年!”
李阿姆淡淡笑了,点头:“唉,老阿姆等你们,去吧去吧。”
一心三人去东市雇了一辆牛车。
车子颠簸,柯以湛把自己行囊里所有的衣裳铺在木板车上,扶着江竹鸳趴下:“来,你趴着舒服些。”
一路上折腾到晚上,虽然敷了药膏,可他们在路上颠簸了足足得有两个多时辰,天都黑了,可江竹鸳一声痛都没喊过,一句‘苦’也没说过。
柯以湛着实钦佩江竹鸳,他抱着昏昏欲睡的小鱼,照顾一大一小也忘了身上的饥饿。
江竹鱼睡的打着小呼噜,一只爪子紧紧抓着哥哥江竹鸳的手指,五岁的小哥儿倒是心大,比起现代的那些小公主少爷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谢谢姑……谢谢你。”本来下意识又要叫‘姑爷’,江竹鸳及时改了话头儿。
柯以湛笑,还有心情苦中作乐:“你就叫我的名字就好,以湛,我叫你竹鸳,或者你想叫夫君也行啊。”
江竹鸳低头没吭声,大雨已经停了,江竹鸳的睫毛是混血人特有的浓密纤长,现在全被雨水浸湿,一滴水珠沿着卷翘的弧度“啪嗒——”低落。
柯以湛看呆了,江竹鸳清冷平静的叫他:“以湛。”
“竹鸳。”柯以湛心花怒放,继而又自嘲苦笑,抹了把脏污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副样子。
自惭形秽还色胆包天。
柯以湛讪讪的看他昏昏欲睡的样子,提醒:“等下有驿站,我们休息一夜再走。”
到了驿站,在小二的帮忙下搀扶着江竹鸳进了客房。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要了一间大房四十个铜板,加上刚刚打‘牛滴’的十个铜板,李阿姆给的一百多个铜板转眼花了一半。
照这种开销,他们都得饿死在半路上。
实在是太穷了,柯以湛夜不能寐,但终究抵不过舟车劳顿,在凳子上睡着了。
黑夜里,江竹鸳睁开眼,给弟弟掖了被子,拿了件粗布外衫缓缓扶着床栏、桌子……走过去,给柯以湛盖上。
第二天清晨。
“小二,给我们上三碗素面送到房间里。”
“好嘞。”
柯以湛实在太饿了,饿得心慌难受。
一碗素面三文钱,上面还卧着一颗黄橙橙的荷包蛋。
江竹鱼呼噜噜的吃着,可爱的包子脸灿烂的笑着:“太好吃啦!!唔唔……哥夫谢谢~”
看着江竹鱼像是早晨最明媚的小太阳,天真可爱的小孩就是容易满足,看着让人心情都好了。
“不客气,你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柯以湛按住了江竹鸳要把蛋给小鱼的手,把自己的荷包蛋夹了一半儿放入小娃娃的面碗中。
江竹鸳心一动,轻叹:“我们还剩下多少钱?”
“五十来个铜板,还有一篮子李阿姆给的粗面馍馍。”柯以湛很光棍的说。
吃过饭后,整理行囊准备出发。
江竹鸳指着包裹:“我包里还有一双旧靴子,能当十几个铜板。”
柯以湛拿出来一看:“鞋底子都磨成这样了,怎么当?我看看我的包裹!”
他的包裹都是北郡王府那些奴才嫌恶的一股脑的把他的旧物全都塞进粗麻袋里打包扔给他的。
七七八八的也有不少个。
打开后里面多是粗布的衣裳,还有五件洗的褪色的陈旧细布长衫,中衣等,古旧脏污的粗布床单……不过也有意外收获,那就是有一包红丝缎的新郎喜服。
“哥夫这件衣服好漂亮呀~”小包子赞叹。
“嘿嘿嘿,还有意外收获,竹鸳,你看看这套喜服能当几个钱儿?我记得古代丝绸很昂贵嘿嘿——”柯以湛很高兴的拿着衣裳给江竹鸳看。
江竹鸳摸了一下:“是上等的苏缎。”
他看了一眼柯以湛,觉得怪怪的。
按照以前的柯以湛,此刻应该很是酸唧唧的感慨什么‘多情自古空余恨,县主连喜服都嫌弃’之类的痴男话吗?
柯以湛眼珠子都能冒出来:“那能值几个钱儿?”
江竹鸳思虑片刻:“嗯,有些旧了,我曾经见过县主身边侍奴穿的缎子,听管事说是一匹五两银子,而苏缎会更高。”
柯以湛简直要一蹦三尺高:“那太好了,过了驿站走十里地就是绵阳镇子,那里有当铺,我们这就启程,只可惜要绕路了,明明直走就好。”
江竹鸳唇角微勾。
不怎么笑的人,偶尔一笑真是太撩人了。
柯以湛有些不敢对视江竹鸳的眼睛,笑着挠挠头,突然想起江竹鸳身体有伤,道:“竹鸳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和小鱼在驿站等我,我去当了银子后雇一马车或是牛车来接你们,你的伤口昨夜我看有些发炎,不能再移动了。”
江竹鱼害怕的叫,一把抱住了柯以湛的大腿,委屈的包子脸要哭:“不!哥夫你走了……我和哥哥怎么办?”
“咳咳……小鱼……”
这孩子,江竹鸳有些羞赫,他淡定的看着一脸纠结的柯以湛:“我信任你,你去吧,我和小鱼在驿站等你。”
“哎!”柯以湛高兴的应声,走到门口突然又折返回来。
小鱼呆呆的:“哥夫?”
江竹鸳不解的看着他:“你……”
“啾啾啾……”柯以湛壮着熊胆儿,弯腰就在江竹鸳脑门儿上亲了三口,嘚瑟的勾搭混血帅哥的肩膀:“嘿嘿,等哥回来哈?”
说完也不等江竹鸳回应,‘嗖——’地窜了出去。
江竹鸳趴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了很久门口,慢慢的把脸埋入胳膊里。
小鱼凑过来,笑嘻嘻:“哥哥……小鱼也要亲亲~”
“小鱼乖,哥哥休息一会。”江竹鸳耳根泛红,闷声闷气儿。
来到了绵阳镇子,柯以湛找到了周家当铺。
掌柜的摸摸料子,啧啧嘴,睨斜眼儿对着光线看了又看:“是好料子,但是太旧了,几年了?”
古代丝绸特别金贵,在非常时期可以当钱使的。
柯以湛赔笑:“两年,我家主人要不是急着周转,也不能把喜服随便死当了呀,要是掌柜的不满意,那小人就去别处看看。”
掌柜眨眨眼:“嗯,成,我给你个实价,700个铜钱儿,成不成?你这成色旧了,没有新缎子鲜亮,哪怕是好料子也贬值了,我告诉你小伙子,过了我家没有当铺受得起你这衣裳,你也可以去镇子西边儿的钱家当铺看看,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他看着这喜服没穿几次,保存的还可以,一两银子收了,扯成红缎帕子二十条,还有的赚。
柯以湛去了,一问人家只给五百个钱儿,活当,六百个铜钱死当。
最后还是去周家当铺当了七百个铜钱儿。
柯以湛去了镇子的马车行市,花了三百个铜板雇了一辆马车,又去
买了些干粮小腌菜糙米和瓷罐儿,去接江竹鸳兄弟两了。
坐马车比坐牛车舒服多,快多了。
两个月后,他们总算回到“柯以湛”的老家———一处依山傍水的村庄。因村子是顺着一条甜水大河分布人口的,河水灌溉庄稼果蔬,因而叫‘甜水村’。
下车后,三个人面面相觑。
小鱼很开心,他最喜欢在山里玩儿了:“哥夫你家真漂亮,我们快点回家吧!你家再哪里呀?小鱼好想看呀!”
因为是官奴身份,行动控制在府邸里不得自由,可怜的小小的娃儿。
柯以湛挠挠头,像个二傻子一样:“咳咳,竹鸳,你知道我的家在哪儿吗?”
江竹鸳:“……”
“问问里正。”江竹鸳也有些无奈了,他虽说十五岁入王府,可与柯以湛并无太多交集,他如何知道呢?
他觉得柯以湛脑袋摔过后,一时聪明一时傻,原本木讷自私迂腐的性格倒是变成了火爆单纯,或许这是他的福气。
“对啊,还是你聪明。”柯以湛也觉得自己像个傻逼,正好一个浓眉阔目的庄稼汉子赶着驴下山。
“兄台!”
“啥事?”那汉子啃着苞米。
“嗯,请问里正家在何处?”
“哦,你往东边走,看到一颗大槐树后右拐直走五十米门口有颗大石头的就是他们家。”
“多谢多谢兄台。”柯以湛感激的道。
甜水村、里正家。
里正是个胖乎乎的眉眼和气的中年男子,坐在院子里,吐一口唾沫在手指上,翻开人口户籍记策:“嗯,柯以湛,你是老柯头儿的孙子?不是十三岁入赘了?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