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确实是强，能够短暂地穿过时空，与你交涉，但是他识不破血傀儡的把戏。”麦克利什先知的意思是，魔王这么多年来“监视她”，其实监视的就是血傀儡。
她又补充了一句：“五十多年前，杀‘查理’也是这样。”
“杀‘查理’？你是说我杀了查理以后……”
麦克利什先知打断了他的话，“不，我是说原本的时空。”她一改之前的生冷，眼眸都变得温和了许多，“你回到过去，杀了查理，实际上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我的孩子。因为查理原本也在你‘去世’后不久，就被我毒杀了，取代他的是我炼制的血傀儡——后来，血傀儡被魔王给杀了。”
兰尼一怔。
麦克利什先知俯身抱住了他，语气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兰尼，不要怪我。我被他给骗了。我这辈子在乎的人只有你，他跟我说只要我按他说的做，就可以保你平安。后来我才发现，这全是假话，他原本的打算就是让你和魔王一起死。”
“他是谁？”
“光明神。魔王未来将会成长为魔神，对他造成威胁，但他自己没法下界，只能靠我。”
她说话期间，兰尼发现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枯，兰尼大惊，“你这是……”
麦克利什先知匆匆打断了他的话，“我早在七十多年前就已经打破了通天柱，他再无法看到人间的任何情况了。我以为你死了，我这些年挑起了各国的战争，他们出于嫉妒，在人魔大战中给你下了毒，暗中援助了查理的逼宫。我要为你报仇。之所以对外说你与魔王有共生契，一是为了逼你来找我，二是……咳咳，进一步把人族给搅乱。”
她越说到后面，她的嗓音就越来越沙哑，还有了几分疯癫的意味。
兰尼攒起了力气，把她扶起了身，只见她脸上的皮肤已经溃烂了五成，原本晶亮的眼眸也变得浑浊黯淡了——她这是把兰尼身上的血咒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纵是兰尼心中对她有再多的不满，这时候也不禁情绪震荡，失声道：“你为什么……”
“血咒无解的，我的孩子。只有血缘至亲以命换命才行。”
麦克利什先知用她干瘦冰凉的手捧住了他的脸颊，双目涣散，喃喃说道：“我的兰尼真好看。妈妈对不起你，当初你受苦的时候，没有陪伴在你身边，但你不要怪妈妈，妈妈也是被人给骗了。那段时间，我被他骗去了东诺州，回来后才知道你死了，我也再算不到你的命格了。他还骗我说是出现了意外——怎么会是意外呢？就是他遮住了查理的行为轨迹，才让我没有察觉……”
“妈妈确实是有心无力，没能让你回到一百多年以前，查理给你下咒之前……”
血咒一旦被下，终生无解，就算是杀了作为诅咒材料的人，也无济于事，因为此人也只是作为观测被下咒者状态的工具罢了——兰尼回到七十多年前，已经中了血咒三十多年的时候，也无法救回自己的身体了。
兰尼原以为对她而言，解除血咒只是多施几个术法，多熬几锅魔法药剂的事情，现在感觉到怀中身体逐渐变得瘦弱冰冷的他，身躯颤抖，手都不敢落下去摸。他呼吸紊乱，眼眶发热，“你听我说，我之所以什么也没改变，是因为莱德伊，他是我的儿子……如果查理不发动兵变，我不被魔王带走，他就不会出生……我知道这样可能很自私，但莱德伊，他对我很重要。”
“不，孩子，你不自私。其实是有改变的。”麦克利什先知却是用和缓的声音说道，“这次你提前做了布置，兵变一事，你的亲信他们都没有死，只有汉斯，他以为弄丢了你，引咎自尽了，但他把你的魔杖留到了他孙子的识海里。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还有魔王……你初战时就重伤了他，人魔大战提前结束了，魔族没有屠杀数万纳哈克斯王国的士兵，士兵后半生都过得很安好。”
“这样……就好。”
“你与他之间再没有了那数万怨魂的心结，以后就能抛下顾虑了吧。”麦克利什先知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莱德伊那孩子，我见过。是个好孩子——虽然有一半的魔族血脉，但比查理好多了。这些年我就时常发现，人族和光明也不见得比魔族与黑暗要光正。”
她靠在了兰尼的身上，身体逐渐失去了力道，在他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兰尼，我的宝贝，妈妈也为你解除了与魔王之间的共生契，往后无论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想要和谁在一起，妈妈都会支持你。”
“我错了一生，最后只希望你能幸福安康，过上你自己想过的日子。”
说完了这一句话，麦克利什先知就没有了声息。
兰尼在床上静坐了许久，他怀中的身体逐渐僵硬干瘪，转眼间，她就变得宛如干枯的树干。
兰尼许久才缓过了神来，后知后觉地恍然想起，自己似乎直至麦克利什先知死，他都没有喊过她一声“母亲”。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早早去世的王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麦克利什先知才是。
“我没有什么孩子！”麦克利什先知严肃地叱喝道，“王子殿下，你的母亲是王后，而你应该叫我老师！”
“王子殿下！他只是个被囚禁的恶魔，你不该在他身上花费你宝贵的时间。现在，你该练你的魔法了！”
“十八岁成为八级魔法师又算得了什么？你是光明之子，你本来就应该比其他人强。现在，你该以成为九级魔法师而努力——你的敌人是魔王。他可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人族的兴亡才是首要的事情！牺牲吉米一人的性命，换得王国的太平，有什么不值得的？”
然而，大半辈子把“人族兴亡”放在首要的她，在以为儿子死了后，却选择了挑起人族的矛盾，为儿子复仇。
兰尼缓缓地把麦克利什先知的身体平放在了床上，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小声地叫了句：“母亲。”
并没有该有的斥责，以及“我不是你母亲”的否认。
他的泪水逐渐模糊了双眼，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弯下了身。
麦克利什先知的嘴角有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度。
好似是在表达欣慰与欣喜。
也好似是在表达对那光明神的讥嘲。
——看！你失算了吧？
我的儿子才不会与那魔王同归于尽，他会过得幸福快乐。
＊
67
兰尼带着麦克利什先知的遗体，去了纳哈克斯王国的旧都。
血咒被解除后，他的双腿也恢复了知觉，只是还是体弱。
他就自己调制了易容药水，以及改变发色瞳色的药水，喝了下去，就着普普通通的棕发棕眼的少年形象，徒步穿过了数个混乱的城镇。
而就在某一日，他忽然发现体内宛如风中残烛的光明之力竟然有了复苏的迹象，又有细微的魔力重新充斥了他的身体，他又能感知到空气中浮动的元素了。
魔力的恢复使他前进的速度快了许多。
纳哈克斯王国的旧都已经是属于他不认识的某个王国的了，他就把她埋葬在了郊外的一棵大树下，立了一块墓碑，并在碑旁守了七日，而后继续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他现在的心绪乱得很，他始终没能理清与麦克利什先知之间的事，以及自己对魔王的感情，所以就只能通过到各地游历，去想个明白。
两个多月的时间稍纵即逝，一天，他在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莱德伊。
莱德伊看上去心情不错，而且是直奔他来的。
“先生，你掉了个东西，我帮你捡到了！”
兰尼：“……”这小子是迎面来的，又哪门子的捡东西？
他也有闲工夫陪他闹，问道：“什么东西？”
莱德伊笑嘻嘻地张臂抱住了他，“你掉了一个儿子！”
兰尼这还是第一次直立与他拥抱，兰尼的身形依旧是少年的模样，莱德伊比他高了足足有一个头。
兰尼回抱住了他，低声道：“莱德，好久不见。”
“父亲！我好想你！”莱德伊的脸颊亲昵地在他头发上蹭动。
兰尼摸了摸他的头，不知怎得又想起了魔王，他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说起来，我有东西要给你，是有个人托我还给父亲的。”莱德伊松开了他，从储物空间中拿出了一根黝黑的魔杖，顶上紫色的魔法石散发着妖异的光芒。
兰尼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自己的魔杖，“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当初，那默林给了你传送石，令你被传送走了以后，阿罗埃尔坎把他变成了灰烬。前段时间，我无意间又遇见了他，把我吓了一跳。”莱德伊说道，“他说，他也才知道他的爷爷居然把魔杖放在了他的识海里，他身体被摧毁后，魔杖把他的灵魂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并且为他重塑了肉身。他说非常感谢父亲，本想亲自把魔杖还给你，但是他现在没有实力了
，怕保不住魔杖，所以把它给了我，要我代替他，把这个还你。”
兰尼隐隐有所察觉，问道：“那他为什么不与你同行？”
莱德伊脸上显出了为难的神色，“这是因为……”
“嘿！宝贝儿！三个月的时间已经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莱德伊的话，兰尼的腰肢被一只手臂给搂住了，“你该给我答案了！要不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兰尼抬起了头，看到了魔王熟悉的英俊面庞。
魔王满脸的期待将他望着。
兰尼忽然感到了一阵的无所适从，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看向了莱德伊，“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他找到的我，他跟我说……”
魔王就见不得莱德伊占了兰尼的视线，他抢先回答道：“我把事情都跟他解释清楚了，包括他误解多年的‘虐待’。”
莱德伊面露尴尬，大喊道：“就算我不反对你与我父亲在一起，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你当初差点把我杀了的事情！我的父亲只有一个！”
“那真是太好了。”魔王不以为然地说了声，期待的目光重新凝聚在了兰尼的脸上，“宝贝儿，怎么样？”
兰尼心叹道，早说清楚不就没事了吗？
“对了！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你。”魔王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个水晶球一样的东西，大约有拳头大小。
“这是什么？”
魔王思考了几秒钟，然后回答：“应该叫神核之类的玩意儿吧？”
兰尼：“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我杀了那个光明神！”魔王说道，“直觉告诉我，你把这东西融入体内，你的实力就可以全部恢复了，还能变得更强。你大概还可以继承那什么神位。”
兰尼：“……”
他想，魔王变了。若换作之前，对方巴不得他一辈子不恢复力量，把他禁锢在身边。
“你是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杀光明神的？”
魔王眼神飘忽，“想杀就杀了。”
一旁的莱德伊拆穿了他的谎言，“他早就在父亲的神器上施了监听的法术。他把父亲和先知的话全都听到了！”
兰尼抚额，是他小瞧魔王。
魔王不装了。
魔王抓着他的肩膀，凶狠地说道：“对！我全都听到了！我杀了光明神，给你报仇，把他的神核拿来送你，当作求亲礼物！你是当还是不当我的魔后？你敢拒绝的话，我就杀了莱德伊。”
莱德伊：“……”
他喊道：“父亲！你别管我！你拒绝的话，我就带你跑！”
在一半魔一恶魔的灼热目光下，兰尼缓缓地开了口，“魔后就算了……”
他说到这里，魔王已是面露凶光。
紧接着，兰尼话锋一转。
“但是伴侣是可以的。”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