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琴公子冲他感激一笑,他抬起头,目光悠远,望着天空深处。被鲜血染红的薄唇微微翕动,似念着什么。
“我意飘零久!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千万恨,为君剖!冰霜摧折,早哀蒲柳,但愿得,河清人寿言不尽
声音越来越低,俞琴公子用尽最后一点力,调转视线看向目眶通红的卓风。
“有栖,对不起。”
这是俞琴公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在他说完这句道歉后,那只冰凉的手便从他掌心中滑了下去。
那从掌心消逝的温度,仿佛也一同带走了卓风的魂魄般,他抱着俞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
“卓风!”
卓风呆滞的望着前方。良久,僵硬的抬起头来茫然的看向气喘吁吁白衣微尘似是一路打过来的伯渊,见到卓风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大吃了一惊,一低头又看到满身是血,腹部上仍插着一把匕首的俞琴公子。
他抿了抿唇,眸色暗沉似酝酿着狂风暴雨。
“他死了,被这些人逼死的。”
一滴泪水划过面颊,卓风平静的叙述着,通红仇恨的目光却一个个扫过在场众人。
“抱歉,我来晚了。”
“不是你的错。”
卓风低头看着怀中无声无息安详闭着眼的青年,他的手臂穿过俞琴膝弯将之打横抱起。
他一直想这么抱俞琴公子来着的,想带他离开王府,去看这个武林,和他一起纵情山水。
他为医者,长混江湖,已经见惯了生死。却是第一次,他如此的厌恶死亡,厌恶自己平日里学艺不精。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华,他不该死的!
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生世凄苦却又活得洒脱淡然的人。他不应该死在这座奢靡冰冷的王府。
卓风不带感情的看向拦路的护卫,手中一直沉寂的剑隐有暴动之兆。
伯渊持剑挡在他身侧,他看了眼聊无声息的俞琴,薄唇紧抿。
此时不是他任性的时候,已经死了一个人,他不能再让剩下的好友出事,他走向贞王,站在面无表情的柴世桢面前。
“王爷,我们谈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从来不喜欢这里,你既然不是与他私通的人,我就放你们带他走,至少,他不用死后也被困在本王身边。”
柴世桢疲惫的轻声叹息,伯渊微微颔首。
“多谢王爷成全。”
“慢着!”
柴三娘哽咽着叫住了伯渊,少女泪眼婆娑望着伯渊模糊的身影。
“我能去看大哥哥吗?”
那模糊的身影似是点了下头,柴三娘抬起袖子粗鲁的擦着泪眼,脸上带着女儿家特有的柔软之色。
“谢谢。”
谢伯渊救出了她,更谢伯渊和卓风还了她的大哥哥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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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萧瑟,一座孤坟,一捧鲜花,一个臭酒鬼。
卓风手一翻便将那壶残酒统统喂了土,伯渊抱着剑
靠在光秃秃的树干上敛眸不语。
“太好了!死了好啊!我意飘零久!嘿嘿~哈哈哈!你不用再流浪,再被人欺负了!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山青水色,无人再来打扰你!”
卓风压低了嗓音含糊不清道,他似发着酒疯,可眸中神色,却是无比的清醒。
卓风从不知原来要喝醉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可原来真的喝醉,却又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
无论多少酒也无法麻痹心底的痛楚。
什么狗屁侠客,他卓风原来也不过如此。
连自己的心上人也守不住,看着他被一堆面目丑恶之人生生逼死。原来那双淡漠的眼中,是这么看待这王府富贵的。
柴世桢可恨,更可恨的是从头到尾不见人影被玉琴至死也要护着的詹缨,他们父子之间的仇怨凭什么要拉上一个无辜的人。
玉琴欠他们什么了!
可笑!
枉他们一个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另一个是声名大周的平西将军,内里却是如此不堪。
“发完酒疯就快点滚回无忧楼去,你借了柏钦微的飞鸽令尚未归还。”
“伯渊,你真冷血。”
“他与你熟,与我有何干系?”
伯渊冷冷看他,似有对方再多说一句就拔剑的架势。
卓风狠狠一摔酒壶。
“操!老子看你这张死人脸不爽很久了!你这个没心没肺冷血冷清的死面瘫,连个人脸都记不住!来啊!拔剑啊!你当爷爷怕你不成!”
伯渊在树上俯视不知死活言语挑衅的卓风,然后如他所愿用手中剑鞘狠狠抽打了他一顿。
被揍的鼻青脸肿倒地嘤嘤哭泣的卓风让伯渊叫人拖回了无忧楼,离去之前,伯渊背对着墓碑发了会儿呆。
“你的路,我不会干涉。但我绝不允许你再让有栖难过。你好自为之。”
白衣剑客绝尘而去。不一会儿,又有一队人走了过来,为首女人面覆薄纱,身姿曼妙,她在墓碑前审视了一阵转头对身后的绯衣青年回复。
“正是这。”
“让我好找。”
詹缨轻笑一声,绕过墓碑走到埋着俞琴公子的地方,他翻手一掌,土地轰然炸裂,那新挖的坟包就这么被挖开了。
似听到外头动静,棺盖从内震开,棺中人一个翻身跃出深坑稳稳落在地面上。
他面容本该贵气俊美,此刻一头乌发散落垂至脚踝,唇色泛白,眼梢流露着一股说不出的血煞之气。
“玉琴的身份废了。”
詹缨蹲在空着的棺材旁不无惋惜道,本该死去的俞琴公子淡然扫他一眼。
“不是正合你意?”
“哎呀呀~”
詹缨抚掌双眼发光作惊叹状,随即扬起的唇又沉了下去。
“接下来要如何找到舆图?现在兰州那边肯定戒严了。”
俞琴公子掩唇轻咳了一声,压下喉中翻涌的血腥气。
“既然你将计就计让那两个蠢贼帮忙偷出了舆图,那接下来,自然是再借力打力,请我们的卓少侠走一趟了。”
“好狠的心呐~人家小伙子为你哭的要死要活,你居然还利用人家!”
“詹缨。我现在失血过多,脾气不大好。你最好别惹我。”
俞琴公子一甩袖将一众接应人等扔在身后,詹缨站起身拍了拍手,示意部下将空坟重新填了。
“我只是带了那两个女人给柴世桢,可不是我特特找来送他的,有必要跟我发这么久的火么!”
然而俞琴公子已经走远,自然是不可能回应他的了。
詹缨重又端起那副平和无害的微笑,摇摇晃晃着带着众人离去。
烟花三月,今年的江南格外寒冷,也就导致了即使出冬路上行人走贩依然稀稀拉拉。
酒楼二楼雅间上,身材高挑穿着异域服饰的男子靠在窗户边眺望着街角,他身旁的蒙面女子正姿态娴雅的泡着茶。
“劝你一句,天下男人多薄幸。”
宛姨娘垂着眸动作不停,男子轻笑。
“宛姨娘深有所感啊!”
“呵!若不是栽在了你和柴世桢手上,老娘现在不知道过的多舒泰。”
“那姨娘似乎忘记了,在下也是男人!我可不会傻乎乎的把自己的把柄上赶着送给别人。”
“呵呵!老娘曾经也这么认为,劝你还是小心做人,少放狠话。”
宛姨娘冷冰冰嘲道,对于俞琴公子让她载了个大跟头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可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清楚比起俞琴公子她更该恨的是谁。
男人轻笑一声,垂眸看着楼下。
意气奋发的青年少侠身旁跟这个叽叽喳喳不休的少女,不知何时也来到窗户便宛姨娘看了个全部,她唇角勾着抹嘲讽的笑。
“半年不到,你就成【故人】啊~”
“故人总好过死人,能脱离贞王府我们应当把酒言欢,是不是?宛姨娘!”
女人冷哼一声别开了目光重又坐回去。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你究竟是感情藏得深还是真的莫得感情。”
被挖苦的男人不在意的笑笑。
“姨娘。当你连公平都做不到时,感情这种东西,就叫做残酷的现实。”
“所以我爱上了柴世桢,这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么?”
“或许吧!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愚蠢的,如果你足够厉害,至少可以囚禁了柴世桢,让他无法背叛你。”
“我是女人,女人骨子里总是希望被人疼的。”
“呵!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之人,无论是疼与被疼,都是甘愿的。看来姨娘还是没有看透啊!”
男人转身离开了窗边,女人起身追了上去。
“接下来去哪?”
“不是去兰州吗?记住我的身份,本座乃修罗教教主玉临仙。”
说话间男人气势一变,从方才的慵懒淡漠瞬间变成了夺人心魄的邪肆妖异。
叮铃叮铃,脚镯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卓风抬头被面前的红衣美人狠狠惊艳了一把,那戴着兜帽的美人目不斜视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叮铃叮铃——
金镯碰撞声飘远,卓风盯着那抹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似在梦中,那如玉青年也曾如此洒脱不羁,仗剑行江湖!
卓风轻笑一声,他真是魔怔了,玉琴已经死了,他也该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