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痛苦的摧残折磨之后,有的人会比旁人更添一份柔软的同理心,有的人则会选择彻底封闭自己,报复一般对他人的困厄毫无反应,视而不见。
齐澈显然属于后一种人。
他可以面色不改的看着那些曾经的仇人被他狠狠踩在脚下受尽折磨,也可以铁腕手段夺回公司旁落的大权,在商界毫不犹豫的拼杀出一条血路。
但当他真正拿到关于俞暮尧旧年经历的资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根本无法如往日一般气定神闲。
心上像是被谁用锐利的细针不深不浅的戳着,那种酸涩微痛的陌生感受让齐澈无所适从。
他现在终于能明白了俞暮尧对于男性身体的下意识抵触,明白了她平静外表之下的艰辛和无奈,也明白了她那一日面对他时难以压抑的憋闷愤怒。
越是看起来风轻云淡的人,心里往往都藏着越深的执念,不容许他人侵犯触碰分毫。
可他偏偏就碰了她的那份执念,甚至曾经以此为要挟逼。
于是齐澈终于有些悲哀的意识到,他早已亲手将俞暮尧推到了遥不可及之处。
他明明是想要与她靠得更近的。
可他真的能就此放手吗?
齐澈放下手中的资料,目光放空时,脑海里便又映起那日俞暮尧坐在身边小口喝着粥的模样。
明明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画面,可没有人知道,他在自厌与绝望中苦苦挣扎,真正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寻常二字。
没有鄙夷,没有同情,甚至不需要太多情绪,他只是渴望着被像普通人一样对待,能够安静又平和的生活。
这是他的求而不得,如今却因为俞暮尧的存在而萌生了些微的希望。
齐澈不想再去用那些手段逼迫俞暮尧将她推得更远,
可他已是这样卑劣堕落,齐澈想不出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挽留住这一点点微薄的希望。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脑海,齐澈疲惫地闭上眼,片刻后却听到办公室门口响起敲门声。
他坐直身子,下意识将桌上散落的资料扫进抽屉,再抬头时,看见苏晴拎着包走进来。
“哥哥,怎么今天又加班啊?”
苏晴蹙了蹙眉,她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饭盒放到齐澈的办公桌上,
“再怎么忙也要记得吃饭吧。”
打开的饭盒里升腾起食物氤氲的热气,齐澈心中便像是蓦然被这热气微微的烫了一下,让方才萦绕心头的低沉和疲惫消散了些。
可惜太多年没有和人真心相交,即便是面对最亲的妹妹,他也不知该如何去表达心头那团难得的暖意。
他无比珍视和渴望着这份得来不易的亲情,却又怕妹妹有朝一日知道他过往的经历和现在的瘾病,会嫌恶的躲开他很远。
所以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对着妹妹微微的笑了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阴沉,
“好,吃完饭就收工回家。”
像是怕苏晴会对他的冷淡感到不满,齐澈沉默了片刻又补充道,
“饭是你做的?
看起来很不错。”
“我哪里会做这么多菜啊”
苏晴闻言便也笑了,
不同于齐澈带着僵硬的强笑,她笑得自然又好看,微微弯起的眉眼里洋溢着藏不住的甜蜜和幸福,
“是阿白在家做的,他做饭一直很不错。”
阿白
是那个被妹妹救出来的性奴,现在已经是她的男朋友了
齐澈握紧了手中的筷子,他看着饭盒里诱人的食物心头一动,但转瞬又将那些莫名的期待压下心底。
他开始低头扒饭,过了一会儿又听见苏晴站起身说,
“哥哥你先吃,我顺便去律所送点案子的资料,俞律师估计还没下班。”
“”
齐澈扒饭的手顿住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望向那个放了俞暮尧资料的抽屉,片刻后又抬眸,
“天晚了,
把资料给我,我正好去那边附近见一个客户。”
苏晴转头看了看窗外微微擦黑的天色,心里也惦记起还独自在家的阿白,
她犹豫片刻便将包里的一摞资料交到齐澈手上,
“那好,哥你见完客户也早点回家。”
齐澈点头与苏晴告别,
他看着妹妹离开,低头匆匆吃过两口饭后便披上外套,拿好资料匆匆走出办公室。
其实他没什么客户要见,他只是想见俞暮尧。
她大概还不知道那个人因为在牢里误打误撞的“立功”,几天之前就被减刑释放了,
他也是今天拿到资料才知道的。
他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俞暮尧,让她提前做好准备,
他得亲口告诉她才能放心。
在心中这样想着,齐澈脚步愈加急促起来
,
像是忽然有了一个真正想要去完成的目标,他甚至觉得身体里附之入骨的淫痒仿佛都被冲淡了几分。
在律所刚刚整理完证据资料的俞暮尧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愣了片刻,第一反应便是有人在念叨她。
可是哪有人会惦记着她呢?
俞暮尧在心里笑自己的自恋,她扭了扭有些僵硬了的脖子望向窗外,才发现天色早已暗了下去,律所外的路灯都亮起了昏暗的暖黄。
最近为了齐家这个案子她可真是呕心沥血,居然下班点过了都不知道。
俞暮尧叹了口气,她收拾起桌上的文件,关好电脑准备下班。
在办公室坐了一天头昏脑涨,俞暮尧实在不愿意再去挤地铁,
索性律所离她租的房子也不算太远,她准备抄近路回家,顺便在路上把晚饭解决掉。
然而自古以来,抄近路这三个字都仿佛自带魔咒,
多少缠绵悱恻的爱情,大胆香艳的奸情,以及残忍变态的案情都是发生在夜晚黑暗寂静的近路胡同尽头。
俞暮尧很倒霉,她遇到的是第三种。
被来人迎面堵住的时候,俞暮尧愣了愣,她下意识抱紧了自己挎在肩上的包。
忽明忽暗的破旧路灯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俞暮尧抬起头,借着幽微的光亮看清了领头那人的脸。
那张无数次将她困于无法醒来的噩梦中的,熟悉到心惊的脸。
那些被她刻意压在心底回避的往事骤然之间纷至沓来,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于头顶,让她喘不过气。
她的故事实在算不上美好,那些阴沉晦暗的过往记忆,于她来说只有无尽的压抑和痛苦。
其实她该叫眼前这个落魄颓废的男人一声父亲,可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她只是母亲嫁给他时便怀在了肚子里的野种,
因为太爱母亲,所以他容忍了她的存在,在俞暮尧尚且年幼的时候,他也曾给过她父爱宽厚的温暖。
可后来母亲再度攀上高枝抛夫弃女,他无法忍受母亲的背叛和离开,原本温和老实的男人堕落成酗酒成性的赌鬼,而肖像母亲的她则成了最为碍眼的存在。
男人丢了原本体面的工作,又惹了一身的赌债,赌局不顺时便会时常拿她来撒气。
他不再容许她牵着他的手撒娇,扔掉了他曾经亲手送给她的洋娃娃,还时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对她非打即骂。
可他却又从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甚至会去打工抑或借钱供她上学,
每每喝醉了酒,他也会红着眼睛将她小心的抱住,然后毫无形象的大哭。
彼时尚且年幼的俞暮尧看不懂男人那份复杂的目光,她只知道妈妈做错了事不肯回家,爸爸生气难过,所以才会对她不像从前那样好。
可即便如此,那时候的她仍然固执的觉得爸爸还是爱着她的,
虽然他已经不再允许她叫他爸爸。
后来俞暮尧渐渐长大,她愈发沉默孤僻,也愈发明白了男人望向她时的那种复杂眼神。
原来他对她早就没了那份本就勉强的父爱,
他只是在透过她寻找着母亲的身影,因为他每每喝醉抱着她时,喊出来的永远都是母亲的名字。
他无比的怨恨着母亲,所以看到俞暮尧便觉屈辱,无法容忍她的存在。
可他又无可救药的深爱着母亲,所以对着长相愈发酷似母亲的她,又总是无法彻底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