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厅人来人往,有警察在,很快有医生和护士来把耿弋接到移动病床上,赵大志和李瓦身上全是血,还被护士当成重伤患者,让他们也跟着躺到移动病床上。
赵大志低头看了眼衣服,全是血。
他两只手也全沾满了血,手腕还在哆嗦,他抓住医生问,“医生,求求你告诉我,我大哥他没事吧?他还有呼吸吧?”
医生忙得根本没时间搭理他,让人剪开耿弋的衣服,赶紧把人推到手术室,护士拿了把大剪刀,从下往上开始剪,推进手术室之前,赵大志几人看见耿弋胸腹位置四个血淋淋的枪洞,肋骨位置全紫了。
“我操他妈!”庄峰恨得眼珠子都红了,转身就往外跑,才走几步,就被赵大志拉住,“你要干什么?!那边全是警察!”
“警察又怎样?!你要我就这么看着吗?!”庄峰眼眶通红,“大哥跟人打架的时候,我们在哪儿?!啊!?赵大志你天天跟大哥关系最好,他被人开枪打的时候你在哪儿?!”
赵大志眼睛也红了,瞪着他吼,“你没想想他为什么没叫上我们吗?!”
“我他妈哪儿知道!”
“安静!”医生和护士走过来,皱眉冲他们喊,“不要在医院喧哗!”
赵大志和庄峰两人憋着气红着眼睛互相瞪着,冷不丁见手术室里护士跑出来,他们纷纷挤过去问,“护士,里面的人怎么样了?”
“血袋不够,别问,别问,还在抢救。”护士急急忙忙跑远了。
一行人围在门口,等了一会,有警察过来,让他们做笔录,问他们是耿弋的什么人,知道他们在聚众斗殴吗?知道他们之间什么过节吗?
赵大志几人一问三不知,全在摇头。
警察点点头,说等耿弋出来再问话,他们聚众斗殴伤了很多人,影响恶劣,要判刑的。
赵大志一下懵了,问,“判多久啊?”
“三人以上就属于聚众斗殴了,这不止三人,一共五十一人,看次数,他们之前就打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大规模聚众斗殴,而且受伤人数高达五十一,其中重伤的有二十三人,轻伤每加一个人,刑期增加六个月至一年,这不是轻伤,是重伤,还高达二十三个,带头打架的起码要判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赵大志嘴唇哆嗦了下,“等,等我大哥出来……”
他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耿弋是把自己的后路堵死了,所以没让他们来。
何立强就是睚眦必报的小人,原本他如果是个讲道理的,这事儿打一架就算了,但他不甘心四十多个兄弟被耿弋打了,想找回场子,找不回就要耍阴的报复耿弋身边的人,耿弋只能硬碰硬。
但他就只有……一个人。
赵大志几人家里父母老人都还在,出了事,父母会担心,爷爷奶奶会心疼,可耿弋……他只有一个人。
庄峰李瓦几人也当场就懂了,各个背过身去抹
眼泪,还有的在用手砸墙。
众人在手术室门口,等了七八个小时,从凌晨等到早上八点,终于手术室门打开,赵大志第一个窜出去,兄弟几个都没睡,也睡不着,各个缩着肩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术室的灯。
护士一出来就被几个男人围住,一群人抓住她的胳膊问,“怎么样?怎么样?人没事吧?”
护士被抓得胳膊生疼,“子弹没打到心脏,已经取出来了,但是生命体征还不稳定,要送到重症监护室观察。”
赵大志几人听不懂,抓着她紧张地喊,“你就告诉我,我们大哥现在是活着还是死了!”
“还活着。”护士说。
赵大志几人猛喘了几口气,腿一软,跪在地上。
大家对视几眼,轻轻笑了下,又别开脸。
众人眼里都有眼泪。
耿弋沾血的衣服全部被送了出来,赵大志接到手里才发现,里面还有只染血的毛绒兔子。
他知道明珠喜欢兔子,耿弋还专门买了两只白兔子给她玩,他低头把毛绒兔子拿去冲洗,看着一片又一片红色血污被冲走,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想起以前打架的时候,耿弋从来都是打得最凶的那个,受伤程度也最重,问他不怕死吗?
耿弋说,“不怕,我就一个人,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
赵大志一想起耿弋说这话时,才不过十七岁,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李瓦也躲在洗手间抽烟,烟抽一半,捂着脸不停抹眼泪,在他们心里,兄弟就应该同生共死,但耿弋不一样,他只想着带兄弟们一起赚钱,而死,他只选择一个人去。
他明知道,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会面临什么样的结果,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其他人陆续进来,几人眼睛都是红的,大家都好久没说话,最后还是大志开了口,“明珠那边先瞒着。”
“要瞒多久?”吉丰问,“她以后要是知道耿哥伤成这样,以后还要去坐牢,她会不会就再也不回来了?”
大志叹了口气,“耿哥现在都这样了,不瞒着,要她看着吗?”
“你能瞒多久?”庄峰红着眼冲他说,“早点跟她说最好,她要是走就走,没良心的女人,不要也罢。”
几人都想明珠能回来,毕竟耿弋是为了她才想着去赚那笔钱,而现在耿弋伤成这样,后面还要坐牢,众人都不确定明珠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当场抛弃耿弋,毕竟她已经没有任何债务了,只要装作不认识耿弋,就能轻易断了这边的联系。
“先瞒着。”赵大志说,“瞒不下去,我再想办法。”
几人沉默地把烟抽完,去重症监护室看了眼,耿弋全身都缠着纱布,脑袋上也裹了好几层,嘴里戴着呼吸机,两条腿被吊起来架着,整个人包得跟木乃伊一样。
听医生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这一周都要看着,等彻底度过危险期就可以松口气了,度过危险期之后,过段时间还做检查,看看恢复程度,再看看复健,如果体质好能恢复百分之九十以上,如果恢复不好……
剩下的话医生没说,大家全都听明白了。
恢复不好,那就是残废了。
手术费加各种费用花了十几万,医生喊他们去交费,大家二话不说,把手里所有钱都拿了出来,后续还有重症监护室里住院费和护工费等,李瓦直接拿了三十万出来垫着,除了吃喝用度,还有来之前给明珠还债添的三万块钱,基金里还有十万,这些年他赚的钱都在这了,全拿出来了。
其他人花钱大手大脚,没剩下多少钱,却是把银行卡里的钱全转给李瓦,以免后续费用不够,让李瓦再给补上。
赵大志回去了,留了大红几人在这照看,赵大志家里还有明宝在,不能让明珠起疑心,他必须得回去。
他走之前,冲几人说,“大哥要是醒了,第一个告诉我。”
“那个留下。”庄峰指着他手里的毛绒兔子。
已经洗干净了,还湿乎乎的,众人拿纸巾擦了擦,等彻底干了,托护士递进去,就放在耿弋手边。
毛绒的兔子,轻轻挨着他的手指。
红红的眼睛,贴着他的指腹。
明珠乍回学校,不知是不是宿舍就她一个人的缘故,夜里她睡得不安稳,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还做了个混乱的噩梦。
她梦见兔子死了,浑身都是血。
醒来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昨晚给耿弋的回复他还没回,看了眼时间,六点半了,可能还没醒。
她等到八点半,仍没收到消息,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心,拨了电话过去,电话那头传来机械的女声,提示她手机用户已关机。
她心口一跳,给赵大志打了电话。
赵大志才刚坐上回去的车,屁股还没坐热,接到电话时缓了好一会才按了接听。
明珠问他耿弋手机怎么关机了,赵大志瞎编,“啊,那个手机摔坏了。”
“哦。”明珠松了口气,又问,“耿哥
呢?在干嘛?”
“他……他那个,马上要去外地,忙着呢。”赵大志汗都要下来,一边拿手擦汗,一边硬生生挤出笑,“想他了是吗?我把电话给他?”
“不用,让他忙吧。”明珠笑着说,“让他小心点。”
“哎好。”
电话挂断之后,赵大志长长呼出一口气,他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瞒住明珠,更不知道自己还能瞒多久。
他看了眼耿弋丢在车里的手机,吞了吞口水,心里有了主意。
明珠落下一些课程,刚回学校那几天很忙,忙着补课,忙着看书,还忙着在学校图书馆找了份兼职,白天上课,下午没课了就去兼职,晚上回宿舍拿出电脑学做动画。
每天虽然忙,却总会抽时间给耿弋发消息,以及给赵大志的手机打电话跟明宝说上两句。
她偶尔会拍学校的风景给耿弋看,告诉他,春天的时候,站在树下很凉快,透过树叶缝隙去看阳光,会觉得天空很温柔,春风很浪漫。
她成绩很好,刚到学校第一次考试,就拿了a+,拍了照片给耿弋看,对方回话很简洁:【棒。】
明珠给他打语音电话,那边却是挂了,只说:【忙。】
明珠心里有数,知道他可能在外地,便不再打扰他,隔两三天才会发一次消息,直到两个多月后,明珠才收到耿弋打来的语音。
“明珠。”
他声音很疲惫,隐隐透着憔悴,他什么都还没说,就只是喊了她的名字,明珠不知怎么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你生病了吗?声音怎么了?”
她不知道,跟她通话的人,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的。
他昏迷了数天,清醒后睁开眼看见的就是手里毛绒绒的白色兔子,大红几人疯了似地去喊医生,五大三粗的男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跟个傻子一样。
耿弋刚醒那几天很疲惫,清醒的时间很短,常常睁开眼没一会又疲惫地闭上了。
他脑震荡很严重,头发被剃光,后脑勺的伤口缝了二十六针,整个脑袋缠着厚厚的纱布,医生说他不能说话,也不能被人吵到,大志几人也不敢来吵他,甚至担心刺激他,都不敢给他看手机里明珠发的消息和照片。
整整两个月,等耿弋彻底能开口说话时,大志这才把手机递过去,冲他说,“哥,我帮你瞒着呢,明珠不知道。”
耿弋摸着手里的毛绒兔子没说话。
他看着明珠发来的消息,她的成绩单,她食堂的早午餐,她兼职的图书馆,她拍摄的天空和小树,还有不知名的花。
她没有一个字在倾诉对他的思念。
但耿弋却看出来,她发来的每个字都在说想他。
他拨了电话出去,嗓子因为太久没说话而涩哑难听。
“明珠。”
电话那头的人许久没说话,耿弋听到她哭了。
他眼眶有些红,唇角却轻轻扯着,很浅的一个笑。
他说,“明珠,我要去一个地方。”
明珠顾不得擦眼泪,连忙问,“什么地方?去多久?”
“三年,可能四年。”
明珠不说话了,她可能猜到了,眼泪流得更汹涌了,哭了好一会才问他,“你是不是受伤了?”
耿弋不想骗她,哑声说,“一点小伤。”
明珠仰着脸,把眼眶的热意逼回去,握着手机问,“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吗?”
“嗯。”
电话那头明珠不再说话,耿弋只听到她不停抽泣的声音。
他捏紧手里的毛绒兔子,指腹扫过那双红红的兔子眼睛,很轻的声音说:
“别哭。”
“我抱不到你。”
明珠把电话挂了,蹲在路边大哭起来。